永嘉元年,八月二十二,新一期华兴时报的头版头条,刊发了本期科考的最新消息。不出众人所料,鉴于此番拥有文武科考资格的报名考生接近五千人,兼因婵州新设对应的军政官员紧缺,华兴府正式通知,此次科考文武两项均将录取六百人。相比去年录取两百饶文士科考,其录取规模不可谓不大,顿令考生们鼓舞不已。
然而,绝非所有考生都值得开心,因为华兴府同时明文规定,公民与平民将分榜录取,平民考生的文武录取人数分别仅有六十人,且录取成绩必须高于公民考生的最低录取成绩线。这是赤裸裸的区别对待,谁苦谁自知!
当日中午,乐北城,雄鹰楼,城中最高档的宾馆兼酒店。二层某豪华雅间,聚有十数锦衣华服的贵家公子,其上首两席,苏峻与高征赫然在座。案上则是一盘盘珍馐佳肴,一瓶瓶高档酒水。不过,席间的气氛却是颇为沉闷,不时还会有人发出叹息。
“砰!”蓦地,拍案声响起,循声看去,却是那一脸阴郁的高征。只听他怒声道:“歧视!排外!这华兴府还当他们是大晋治下吗?如此分榜录取,我等堂堂士族子弟,不高过那些黔首考生一头,竟还成了二等贱民,受此不公正待遇,简直滑下之大稽。不行,我等应当聚集同道士子,前去府衙抗议!”
“对!当去抗议!他华兴府若是不更改分榜规定,我等就集体罢考,并返回大晋,宣扬他华兴府诸般不是!”一名士子立马附和道,满脸的憋屈。
要一应复考学子,有着文武特长,若是正常参与婵州新占领区的开发,只要表现得不是太糟,多已获得了公民资格。尚为平民的,不是南洋特区的那些大族子弟,就是直接来自大晋的考生,也是最为脱离华兴府实际的“空降”考生,在座的恰都属于此粒如今,他们必须通过更为狭窄的独木桥,才能作为一成占比的势微群体,具备融入华兴官僚体系的资格,并且,仅是资格而已。他们焉能不怒?
好一番群情汹汹,待得嘈杂稍停,苏峻却是淡然开口道:“
抗议?抗议什么?华兴府本就不服大晋王化,早已有了自家律法,谁人不知?我等既然前来,便已抱有投效华兴府之心,倘若有此挫折便破罐子破摔,于事何补?”
叹了口气,苏峻续道:“此番的确对我等区别对待,却是光明正大,是阳谋,因为华兴府基本民法中本就有着相关四阶制度的明确条文,公民才享有华兴府的政治权利,才能选官。此番平民文武各六十的录取人数,人家华兴府的明白,这还是基于吸引人才考虑下的恩惠之举呢。我等纵去抗议,又会有华兴百姓支持吗?徒为人笑尔!”
“唉,苏兄所言固然有理,只是,以苏兄与高兄大才,想来上榜当无问题,我等却是危险了。”一名士子灌了口酒,不无幽怨道,“总计六十人,还分四科,我等皆不善明算科与明工科,也就擅长明经科的十五个名额,最多加上明法科十五个名额。嘿嘿,三十个名额,乐岛四城类似我等这般的平民考生可不下数百,只怕这一趟要名落孙山了。”
苏峻闻言苦笑,人以类聚,他与这群考生虽多在乐岛萍水相逢,相交日浅,但身处华兴府,若能为官,他自然希望多一些这样的同僚,毕竟大家家境相类,政治观点相近,日后才会更紧密的成为一个官场团体,为此他之前可没少下功夫搞串联交流,岂料遇上华兴府的这一手,只怕要将他前一阵的努力化去大半。
终归有过官场经历,心智成熟,苏峻很快收摄心神,不无振奋道:“诸位其实无需太过困扰。若是看好华兴府,我等此番纵然有人落榜,不妨潜心蛰伏一年,按华兴府既有陈例,当可转为公民。近来以文会友,华兴府那些公民考生的整体水平诸位也当知晓,我等脱颖而出绝非难事。相比出仕大晋之难,之危如累卵,一年蛰伏还是值得。”
恰此时,一名厮模样的人进入雅间,行至一名士子身边,附耳低语片刻,并递给那士子两份文书。那士子旋即面色发黑,略一浏览文书之后,更是拍案怒道:“欺人太甚!这个华兴府简直欺人太甚!”
众人大奇,纷纷将探寻的目光投向这个名叫曹园的士子。那士子曹园一边将文书随手分传他人,一边沉声解释道:“某在县衙有位故交,这是他誊录的最新公文,今晨刚刚下发,华兴府全境执校一为严格公民升阶管理,二为严格工商产业管理,哼,简直就是专门针对我等乃至我等身后家族啊!”
“此话怎讲?曹兄还是尽快来。”已有没轮上阅览文书的士子急声问道。
曹园面色阴郁道:“华兴府已然加强了平民升阶公民的限制,不其他,我等外来士人,抑或武人,若无立功表现,即便通过普通文武资格考试,具备所谓的特长,也需在华兴府务工三年才能转为公民,若仅是单身,这一期限还将延长至五年。也即是,我等想要参与公民科考,就必须携家先在华兴府呆上三年,还得寻份差事。”
众人哑然,按照华兴府之前的宽松规定,移民若有本领,参加旨在考核汉语常用文字、史政思想与通用法律的普通汉文等级考试,以及旨在检验个人技击武艺的普通武师等级考试,平民通过其一,并有官府或荣誉公民保荐,便可提升一次身份等阶,算上一应审核、考试与手续时间,至多一年便可成为公民。而今的新规等于收紧了口子,再有才华,除非能直接杀过科考的独木桥,否则是甭想空降成为公民了。
“哎呀,早知之前通过汉文普通等级考试后,咱就费些心思,去申请一个公民啦!悔不当初,便是委屈两月去混个账房也好啊!”蓦地,适才那位担心自己无法上榜的士子哀嚎出声,“这下如何是好,三年呢,如何去熬?”
众人再度哑然,诚如这位士子所,之前他们确有快速成为公民的机会,可要得到官府或荣誉公民的保荐,多少也得有个落户务工的样子,他们可都是带着高人一等的心态空降来做官的,谁又愿意屈尊去折腾什么公民,以文会友乃至花酒地才是王道嘛,如今确是悔之不及。当然,来去,只恨这个突如其来的分榜录取!
“诸位,华兴府并非完全排斥我等,其实没有将路堵死,捷径倒也还有几条,就是苦了些。参军,支边,支教,都可算作功勋点,干得好一年之内仍然有望成为公民。”这时,苏峻扬扬传至手中的一份文书,不无慨叹道,“华兴府这是逼迫我等真正投身,并为其卖力奉献。分榜录取,既可直接选拔外来精华,又给更多外来者画个馅饼,高啊!”
经苏峻这一点醒,一众学子纷纷陷入沉思。俄而,高征却是瞥了一眼苏峻,扬扬传至他手中的另一份文书,淡然附和道:“是啊,这个公民身份,可不仅有利于科考,还利于工商产业。呵,公民占股低于六成的非公民产业,严格限制贷款,不享受工商与关税的五成退税,还限制参与政府投资项目,够狠啊。”
“卧槽!直娘贼,这样每年要亏上多少?”这一下,雅间众人中,近半人再度变了脸色,更有人已然爆了粗口。不消,他们的家族产业都已涉及了华兴境内的工商贸易,却恨主事人犹还未及成为公民。
谁的肉谁疼,一直云淡风轻的苏峻这次也黑了脸。沉默半,他终是喟叹道:“难怪那位血旗将军短短三年便有了这等气象,够狠啊。诸位,某倒更为看好华兴府了,若是诸位希望有个长久前程,不妨按下其他心思,耐心埋头几年,凭借我等才学,终有风云化龙之日”
日落时分,乐中城,府主内邸。花园内,借着夕阳余晖,纪某人正心搀扶着腹部隆起的剑无烟,绕着园间径缓缓遛弯,不时还会伸出咸猪手,在那隆起的腹上感觉片刻,乐此不疲。如今,每日早晚一次,轮流拉着两位孕妻遛弯,已然成为他忙碌之余的保留项目。
“夫君,敏儿妹子该已到达乐岛了吧,怎么没让他来府内坐坐,都有两年没见过她了呢。唉,她一个人隐姓埋名到了乐岛,边上也没个亲友,怪不容易,夫君,干脆将她接到家里来住吧,我也能够多个人话。”似不经意的,剑无烟浅笑言道。孕后显得婴儿肥的娇颜,在晚霞辉映下,更添一份圣洁,一份母性美。
坑!纪某人却是做没做贼都心虚三分,他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脸赔笑道:“无烟真是温良贤惠,为夫却是千年修来的福分啊。只她毕竟没有过门,这般入府颇为不妥,为夫还是多陪陪你二人吧,十月过后还要南征瀛州呢。况且,她还有些孩子心性,行事有点毛手毛脚,万一冲撞了你与胎儿,那为夫就万死莫恕了。”
“哼,你嘴巴愈加甜了。”剑无烟白了纪泽一眼,面上倒是显出愉悦,口中则继续问道,“怎么样,给你的三夫人都想好了什么活计,该不会光使唤我与雪儿妹妹,对她却仅金屋藏娇吧?”
呃,纪泽目光一阵闪烁,正不知坑在何处,手臂已被剑无烟狠狠拧了一把,却听她语带幽怨道:“男子汉大丈夫的,你莫一副战战兢兢之态,日子长了,反而坏了家中感情!以你如今身份,多娶几个女子又算得什么?但求始终如现在一般,莫要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我和雪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呃,为夫省得了。”纪泽老脸一红,轻应了一声,难得没再花言巧语,只是下意识将剑无烟搀得更紧了些。
剑无烟柔柔一笑,欣慰中微带酸涩,却是顺着纪泽的力道与他贴得更紧。片刻温馨,她旧话重提道:“敏儿妹妹原就涉足莲花教,倭国女王又有巫女之,倒不若让她参与境内宗教事务。如今境内太上道愈加兴隆,以她三夫饶身份,至少可以多立一个山头,权作未雨绸缪,也免景轩一系过于做大。”
“哦,这个安排倒也合适,为夫抽空与她,叫她也出一把力,为咱家看着点这份基业。”纪泽不由听得点头,俄而笑道,“这般主意,可非无烟你所擅长,想是出自雪儿吧。”
言间,二人已经遛至凉亭,却见赵雪斜倚靠垫,手扬一份信报,截口笑道:“咯咯咯,女子那点微末算计,哪里比得上咱家府主的运筹帷幄,一招公民平民分榜录取,立将那些叵测之辈防范于未然。”
“哦,是有关那些士子反应的回报吧。”纪泽将剑无烟细心扶上凉亭坐好,一边接过信报,一边谦虚道,“所谓分榜录取,无非拾人牙慧罢了,当不得赞,当不得赞啊,呵呵。”
来分榜制度雷同于后世高考中的分省招收,其最早当是出自明太祖朱元璋的手笔。某次科考,北方考生因为刚刚脱离蒙元统治,水平很低,竟然无一上榜。这还得了,当官的都成了南方人,北方人还如何认同大明?朱元璋急了,调卷重审,结果依旧,暗示主考官适当调整一下榜单,偏生还遇上一个清流的死脑筋,结果依旧。进而,北方举子游街抗议,都城哗然。
南北团结高于一切,管你清流浊流!无奈之下,心狠手辣的朱元璋构造了一起冤案,愣是指使人诬陷那位清流主考官贪污贿考,斩首谢罪那些眼高手低的北方闹事举子也没能落好,冒犯威,悉数逐出京城,榜单依旧,也算各打五十大板平息此事。但下一期科考,朱元璋可不愿再有麻烦,挖空心思之下,索性将南北考生分榜录取,且这一制度维持数十年,直到换了一代人,南北差距不再夸张,方才作罢。
凉亭之上,眼见纪泽浏览起刚刚送来的这份信报,赵雪笑道:“那些外来士子还算识相,虽抱怨不断,却似生生忍了,不敢有所僭越,只是,对于那些挑头串联的外来士子,譬如苏峻高征之流,未免他们掺沙子日后添乱,夫君是否还当在科考中予以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