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辽东太守庞本在襄平城突下辣手,以擅起兵乱为由,将李臻及东夷校尉府的数百口军民骤然灭门的时候,辽西郡,肥如城下,李成的边军大营犹是一片静谧。杀入兵力空虚的辽西郡境,他们几无阻挡的抵达肥如城,尽管这里已然闻讯聚集了辽西郡的大量郡兵,但算上青壮也就三千来人,两日攻城下来,肥如已然摇摇欲坠,指日可下,是以大军上下的气氛颇为轻松。
值得一提的是,晋时辽西郡所处的辽西走廊,远没后世那般宽敞,宽幅平均尚不足百里,而整个辽西郡在籍人口也近三千户上下。当然,这里的三千户指的是聚集在城池周边的农耕汉人,可不包括散居走廊内外逐草而居的段氏鲜卑人,而防守城池这等活计也非鲜卑人所需。
军营西区,炬火摇曳,寒风凛冽,一什值夜军兵正抖抖索索的挤在一块低声唠嗑。蓦地,东方行来盔明甲亮的上百人,值夜军兵们忙齐齐站直,并在道边迅速排成队列,因为边军兵卒们都知,这定是少将军例行巡查来了,这可是李成数年来一直在军营里坚持的习惯。
“见过将军!”待得李成路过,一众值夜军兵立即齐齐行礼,颇有些发自肺腑的尊敬。毕竟,一个高干子弟能够从一线百人长踏踏实实的提升上来,不乏亲身拼杀的战场经历,兼而坚持巡夜,善待军卒,即便他也是靠着拼爹才登上高位,也比那些夸夸其谈的高傲士人要可敬多了。
“弟兄们辛苦了,某已令人在伙房备好了姜汤夜宵,换班后都先去吃点暖和暖和。”金甲大氅的李成已然蓄起胡须,更显成熟威严,他含笑点头,一边上前依次轻拍军兵们的肩头,一边还不忘打气道,“最多再坚持几,只要在下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夺得这座城池,我等便能在辽西站稳脚跟了,哈哈,至少夜间不必再这般受冻”
“少主心!”李成话音未落,身边的亲兵统领突然一声惊呼。伴着一声机簧响动,亲兵统领奋力一把将李成推开,右手一记直拳已然轰向李成对面的那名边军卒。
“噗嗤!”然而,刺杀来得如此突然,亲兵统领再是反应迅捷,再是武艺撩,当他的拳头击中那名卒面颊的时候,一根蓝汪汪的强劲袖弩也已近距离穿透李成的铠甲,插入身体。
“砰!”那名卒却非什么高手,未能躲开亲兵统领的含怒一拳,被直接轰倒在地,之后也未爬起。立有李成的亲兵围拢过来,将这一什值夜军卒拿下,那名卒更是重点照顾。只是,当亲兵们将其反锁押起之时,其人嘴角已然流出黑血,竟是咬破了口中毒囊,死士一名!
“少将军,少将军”于此同时,亲兵们带着哭腔的呼唤也在另一边响起,此刻的李成面色发青,已经站立不稳,靠着亲兵搀扶才没倒下。总算亲兵统领及时推了一把,袖弩射中的不是心脏而是肩头,可是,那根弩矢明显是带毒的!
“传,传本将军令,大军暂由,由中护军吴立将军接管,自保为要!”轻轻挥手,李成打断亲兵的哭嚎,一边粗喘,一边勉励交代几句,继而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远征在外,主将遇刺,中毒昏厥,这对一支军队而言意味着什么不消多。偏生这场刺杀还发生在普通营区,而慌乱于李成遇刺的亲兵们,没心思也没能力做到立即封口,于是,当吴立闻讯后急急接手军务之时,消息已如长了翅膀一样在军营中传开,这还得了,别明日继续攻城,能不炸营就算边军训练有素了。
更糟糕的是,那名刺杀李成的卒,正是隶属吴立的中护军,尽管高层中谁都知道吴立是李氏父子的绝对心腹,李成更在危难时刻将大军交给吴立掌管,但是,军队各部间的竞争斗气素来不缺,有了刺客隶属吴立所部这一由头,一应军将对吴立的指挥可不太买账。
连夜的紧急军议上,一干军将各有心思,各有主张。对于吴立这个多谋却寡决的临时主将,阳奉阴违都是好的,甚至不乏有他部军将指桑骂槐,要求彻查吴立麾下的大军官,就差指着鼻子怀疑吴立了。结果,除了严密保护并全力救治李成,遣信使急报襄平之类的必然之事,诸将扯了半,对于下一步的大军动向毫无结果,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第二日,正当营中兵将纷纷议论谁是主谋,且不少谣言都在有意无意指向吴立的时候,大营之外,来了上万服饰杂乱的草原牧骑,呼啸半之后,悠悠然进入了肥如城。不消,这些都是段氏鲜卑临时拼凑的牧骑,战力虽然不强,但有他们的存在,边军大营即便难以告破,可攻克肥如城却已基本无望。
非但如此,用脚跟想想,段氏鲜卑的主力犹随王浚主力位于河北,此时尚能前来的援军,只能是本该由慕容鲜卑牵制的那一万人。也即是,慕容鲜卑出了问题,对辽东边军来了次上房拆梯。那么,即便边军意欲撤退,慕容鲜卑会否半途拦截,与段氏鲜卑联手,前后夹击除掉这股辽东边军的主力?退路,远征在外的边军继夺城无望之后,竟连退路也出了严重问题!
进而无望,退也凶险,两难之境,西征边军的局势简直急转直下,一日便至谷底。然而,谷底之下还有深渊,在又一个白日的军议争吵无果之后,当夜四更,部分军将拉着近两千嫡系军兵,竟然突发占据了紧挨军营南方的码头,夺取了泊于海岸的所有海船,进而扬帆离岸。
来这支船队最大承载量仅只两千多人,无法用于大军撤离,却可留作伤亡惨重后的最后退路,也是大军横渡郎水、辽河所必备,更重要的是,船队本为携带粮草辎重而设,大批军粮仍在船中,岸上大营仅有三日之粮。这帮逃军夺船而走,不啻将剩余七千多边军袍泽彻底踹入了深渊。而当吴立等其他军将闻讯急急赶来之际,这群边军逃军已经施施然立于甲板,隔水对视着岸上一众陷入绝望的昔日同袍。
带着一脸愧意,旗舰船头,炬火之下,逃军为首的北军主将孙慕躲在盾阵之后,扬声喝道:“岸上的诸位弟兄,非是我等不仁,实是李氏父子一意孤行,竟欲蚍蜉撼树,征讨幽州,此乃取死之道。我等在辽东皆有家牵绊,却不能随他们一道走向毁灭。诸位且听在下一言,只需摒弃李氏父子,或转投庞本太守,或转投幽州,仍可保全有用之身,我等日后或许还可相聚畅饮。”
“孙慕,你这厮莫要假仁假义,尔等抛弃同袍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走军粮?分明是将我等陷入死地嘛!”岸上的一名军将不禁回声怒斥,却也不乏希冀的激将道,“你若真想日后彼此和平再聚,至少也该给我等留下船中军粮啊!”
孙慕不答,其身边另一逃军军将则嗤笑道:“尔等这帮外地流人,昔日仗着李臻重用,在辽东趾高气昂,莫非真以为自身是什么人物?我等仅是主动撤离,而非发动营乱,出手屠戮,已是顾及同袍之情。你却还妄图我等留下军粮,干嘛不求我等驱使这支船队长期往返,运送军粮维持尔等生计呢?”
岸上那名军将大怒,还欲破口大骂,被吴立伸手止住,却见吴立目光一阵闪烁,继而斥道:“孙慕,今日随你登船军将,多为辽东大族子弟,而昨夜至今,军议上尔等一直挑起争执,阻延大军撤回辽东,想来尔等是早有计划吧。那么,刺杀李成少将军之人,想来也是尔等预先安排的吧?甚或,你孙慕昔日第一个背庞本而投靠边军,也是庞本等人授意而为吧?”
孙慕并未接话,沉吟片刻,他沉声道:“往事不必再提,孙某不妨告诉诸位,李臻口口声声朝廷大义,实则起兵作乱,挑起战火,置辽东百姓于不顾,已然引起地方贤达们一片众怒,只怕其人此刻已经授首于襄平。为了自身着想,诸位即便担心与庞本太守有隙而不愿投奔,也可就此转投幽州,总胜过埋骨辽西荒野”
打断孙慕的喋喋不休,岸上又一名军将厉声咆哮道:“孙慕儿,休想乱我军心!我家主公是何等人物,手握数千边军坐镇襄平,区区庞本不过虚浮之辈,又岂能奈何于他?”只是,他的咆哮伴着呜咽寒风,不免给人一股凄怆之感,恰似岸上所有边军兵将此刻的心情。
“哈哈,看来庞本那厮是怕镇不住我等边军主力,这是将我等卖给幽州王浚了!”吴立蓦然大笑,继而厉声问道,“某再问你,此番针对我边军,慕容鲜卑可是一早便与庞本有所勾结?那个劝主公出兵并负责联络慕容鲜卑的王诞,在其中又是何等角色?还有,这场出征辽西,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李臻兴建边军,且一心做大做强,非但压制庞本太守,抵制幽州王大都督,同时也没少压制四夷。唉,他得罪的人太多,而边军悍踞平州,委实也挡了太多饶道。”孙慕答非所问,也不愿再行多,拱拱手道,“诸位兄弟,我等暂先走了,但若诸位愿意转投庞本太守,三日后还会有船只专程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