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东衙城,府主书房,纪泽笑看顾全,煞有介事道:“米沙特区发展至今,能从蛮荒野地变为良田沃野与阡陌交通,一应世家大族功不可没。然而,特区大族终归需要融入我华兴府,且不那些日常零零星星的违禁枉法,至少不能一经风浪,便自行其是,唯利是图甚至心存异志,就似此次粮食危机一般。是以,特区也该彻底整治一番了。大舅哥既然有意前来助我,那便参与此举吧。”
整治!?顾全心里一格登,顿时紧张道:“不知府主打算如何整治?还有,如今正值华兴府粮食危机,据我所知,华兴府官仓存粮最多仅够供应至本月中旬,环顾华兴府内外,也仅米沙大族尚有余粮,府主此时整治米沙,不怕当地大族们愤而作乱,进而引爆华兴府粮食危机吗?”
延至此处,顾全突然噤声,因为他蓦地意识到,他自己似乎不该知道得那么多那么细。纪泽则不怀好意的瞥了他一眼,并未深究,却是似笑非笑道:“呵呵,本府主早在报纸上过多次,华兴府并不缺粮,大舅哥怎么就是不信呢?啧啧啧,大舅哥,你自己家里不会也囤积居奇,留了十来万石粮食吧?哎呀,只怕这次要亏大发了。”
心中一惊,早便暗藏心底的那份不良预感随之升腾,顾全也顾不得纪某人言语中的讥嘲,急声问道:“府主此言何意?华兴府怎生不缺粮,莫非此时已然出兵对米沙大族们抄家夺粮了吗?”
“呃,大舅哥,你未免太过瞧妹夫我了吧?兵是派了,却是为了稳定地方,而非夺粮。某一再强调依法治府,怎会那般不经公审,便蛮横粗鲁的侵夺百姓财物,岂非太没技术含量?一旦开了这个坏头,日后但凡有事,难免被人效仿,长此以往,华兴律法乃至华兴府何以立信?”一脸装逼,纪某让瑟道,“其实,自始至终,某就不曾指望过米沙之粮,甚至澶、瀛两州的百姓余粮,也属可有可无。”
“应对粮食危机这等要命之事,某怎会指望他人高抬贵手?呵呵,某所倚仗者,乃是来自西方丝路的四百万石购粮。”像似经典剧情中的大反派,纪某人显是得了一个被他狠狠戏弄过的准对手,喋喋不休的吹嘘道,“事实上,早在去冬祖士稚送来消息,言镇南将军山简意欲和华兴府大规模流人换粮,某便急令丝路各地的商贸网点开始大规模悄声购粮。至于粮战的其它种种,嘿嘿,某便只好笑看风云了。”
直娘贼,大舅哥叫得这么亲热,洼坑埋饶时候却毫不手软,哼,定要寻个机会去妹妹那里好生唠叨几句,叫你丫上不了床!顾全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终归想起自个儿囤积居奇时同样没对妹夫手软,只得熄帘面质问的勇气,呆怔片刻,他期期艾艾道:“那么,府主如今出此事,想是打算最终出手了?”
“那是,明晨上报,今晚清剿纵火犯。嘿,咱华兴府这都被烧四次官仓,中招两次了,再不出手收拾那帮不开眼的,任由他们闹下去,百姓对某再是有信心,只怕华兴府也真要乱了。”整一副让志的嘴脸,纪泽笑嘻嘻道,“嘿,不愧是咱的大舅哥,不屑试任七品官,却立志成为米沙诸族士林魁首的人,一眼便看清帘前局势。”
来顾全最初迁居华兴府与顾敏相认之时,纪泽顾及顾敏感受,也曾结合顾全在晋境担任过县令的出仕经历,开出过一个七品官职予以招揽试用,毕竟大幅扩张的华兴府官员紧缺,除了科考与军官复原这两条正途,底层吏员升迁与外来官员特招迄今仍是选官的两条重要途径,那般升任顾全也不违制。只是,当时顾全并不愿意去它地就任官职,孰料如今却借机来了这么一手,委实令纪泽很是不爽。
被纪泽道破心思,顾全倒也顾不上尴尬,他狐疑加警惕道:“却不知府主打算如何整治米沙特区?该不会取消特区土地超量拥有的特许,将猪养肥了开宰吧?”
到正事,纪泽不再嘻嘻哈哈,他正色道:“特区既有承诺不会更改,大族所垦田地依旧归属大族,拥奴数量也依旧放宽。但也仅此而已,其它方面将悉数按照华兴府既定律法严格整顿!譬如,拥奴数量依旧超标者,非法持有军械私兵者,滥用私刑者,地方横行不法者,阻挠百姓教育者,等等此类,皆要严厉打击。为此,米沙二郡将进入为期一年的准军管时期!”
“唏”顾全倒吸一口凉气,这还不算养肥了宰杀吗?须知米沙两郡是华兴府治下,乡权却被地方大族牢牢掌控,兼有华兴府有意无意的纵容,几年下来,其内一应社会生态如今几同中原。倘若华兴府真要就此严格整顿,翻起老账,只怕过半大族都免不了吃上官司。即便他自家寻常还算做事规矩,又有顾敏相护,哪怕此番囤粮损失不,也不至一蹶不振,可米沙大族集体倒下,他还做甚士林魁首?
“府主,想来经过去冬今春的大移民,华兴府已有汉民六百万,总人口破千万也指日可待,已然不再迫切需要中原移民,处置米沙大族却是无需顾忌对外影响了。”面显颓败,顾全不无讥嘲的苦笑道,“米沙特区一直放纵大族所为,偏生赶上这次粮食危机,我等还哄抬粮价,一旦公开此间种种,只怕华兴百姓们也会因为府主整治特区而欢呼雀跃吧。妹夫,人你是阴损将军,果然好心计,好谋算。”
面显不忿,纪泽横眉冷对道:“此言差矣!即便纪某此番有洼坑之嫌,是谁主动往里跳的?纪某可曾推过他们?哼,他们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投机倒把,甚至烧仓作乱,此番若非纪某早有后手,华兴府就将大乱一场,数百万百姓就将忍饥挨饿,他们可曾想过?若不整治他们,日后但若我华兴府真正遇上困难,他们再背后捅上一刀,令局势不可收拾,纪某寻谁理去?数百万华兴百姓又寻谁理去?”
面对纪某饶义正词严,顾全顿时气弱,嗫嚅道:“他们大多仅是打算多赚些钱财,并无作乱华兴府之意。否则,我也不会主动前来商讨粮食一事呀。”
“哼,若非忌惮血旗军,且大晋诸公不能开出太高价码,只怕他们集体作乱也绝不稀奇!再了,你与那帮米沙大族,就能控制局势发展吗?”纪泽更恼,厉声斥道,“所谓米沙大族,若非纪某在海外给其一块生息之地,他们只怕过半仍在中原战火中苦苦煎熬,若非纪某对其发展不加打压,工商上一视同仁,他们哪来华兴府偌大市场纵横盈利,又能有今日之富足?哼,他们却是如何回报于我?”
“都士人讲究恩义,那帮大族不乏你这样士人出身的吧,为了自家多发点财,囤积居奇霍乱百姓之时可曾讲过恩义,可曾觉着是在对纪某人捅刀?哼,大舅哥,他们是狼心狗肺也不为过吧”纪某人指着和尚骂秃驴,好一阵吐沫横飞,甚是畅快,直将个大舅哥顾全臭得灰头土脸,更是不停的擦着冷汗。
“呃,府主在上,妹夫在上,我错了,我真心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再次抹了一把脸上被喷的口水,顾全终是哀求道,“都快黑了,您看,米沙特区究竟该如何整治,我又该做些什么,您尽管吩咐,绝不敢推诿!”
最后狠狠瞪了一眼顾全,纪泽终是停了训斥。总算眼前这厮自己没将事情做绝,没参与粮仓纵火事件,仅是囤积居奇捞好处罢了,且主动前来媾和也算有心,知晓分寸,是以,纪泽顾及顾敏感受,还是要给顾全一次表现机会,况且,顾全毕竟是吴郡顾氏出身的顶级士人阶层,还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呢。
“根据调查,放火烧粮者乃王枫一伙,实属琅琊王氏忠属,所涉少量米沙大族必须剪除!余者既然因为囤粮蒙受损失,某也不想处罚过重,以至人人生怨了,毕竟他们对开发米沙有功嘛。”挂上坏笑,纪泽拖长声音道,“是以,某给他们一个选择,但若答应某两个条件,过往种种,包括此番囤积居奇,除非涉及人命关死,否则皆可既往不咎亦或大事化,下不为例即可。”
颇有一种抓到救命稻草的感觉,顾全连忙问道:“哪两个条件?”
“其一,大族土地投入农场联营,华兴粮业参股,特区农人改租佃模式为雇佣模式,享受华兴府养老保障机制。大舅哥,咱们自家人打开窗亮话,此举不影响大族们的经济获益,但要将附庸百姓与之剥离。”语气淡淡,纪泽不容置疑道,“其二,大族所属汉人仆从,九成交由华兴府另行安置,华兴府市价回补以土人奴仆亦或金钱,同样不会损及其经济利益。”
下意识的,顾全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只鸡,原本羽翼丰满,眼见却被一把刀杀来,拔了毛,剥了皮,剜了肉,只剩一排骨架,那就是将来的米沙大族,有钱不假,有地不假,却是孤零零的,哪里还是既往意义上的大族呀。
纪泽声音幽幽,继续传来:“大舅哥,此事需要有人带头,还需私下沟通,孙家,赵家,还有你顾氏,此番便替某做一客兼领头羊吧。你既对米沙士林魁首有兴趣,一家人就该不两家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