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闻得纪泽所言,宇文苏通眼前一亮,但旋即,他又脸色一黑,断然道:“我宇文鲜卑的确与慕容鲜卑有着世仇,颇欲夺昌黎与棘城而后快,但那是我鲜卑人之间的纷争,且如今我方与慕容鲜卑正值合作期间,你想随便居中挑拨,哼,想都甭想!”
直娘贼,这等异族咋突然有原则了,是利益不够,还是没打服帖?纪泽心中郁闷,语气自也变冷,他嘲讽道:“什么合作?你宇文鲜卑无非是冲着重金财物出兵,还想来半岛打些草谷罢了,否则,今日兵败,你鲜卑人为何丝毫不顾联军他方,而自顾自逃走,分明是将半岛军兵留作垫背嘛!”
“胡说,什么垫背?彼时大败注定,半岛步卒根本逃无可逃,我鲜卑勇士已然伤亡惨重,无力回天,总不能统统无谓战死吧。”面色涨红,宇文苏通梗着脖子道,“我方虽然败退,但我宇文鲜卑尚能从草原召来至少十万大军,届时再替盟友找回场子便是!”
嘴角翘起,纪泽缓缓道:“哦,在你我细谈之前,某先向你透露一个消息。早在前日,某已传令马訾水一线秘密集结的血旗北路军,十万人马水陆并进,突击占据高句丽的双隆城,并在那里组织防御,水陆并举,彻底隔断半岛与辽东间的联系。也即是说,辽东方向根本无法来援,而你宇文部残兵,即便今日走脱,若无本府主同意,也难逃葬身半岛,甚至连求援消息都送不出去...”
什么!?宇文苏通面露惊骇,但旋即,他依旧嘴硬道,“你汉人就是人多兵多,不过,我家单于一旦察觉不对,无需求援,自会主动出兵来援,你十万兵马也挡不住!”
纪泽已经懒得争辩,淡淡道:“且不说你骑兵如何攻城拔寨,我方在马訾水一线,可是布置有雷火神器的,你觉着如何?”
火炮明显更具威慑,宇文苏通顿时哑了火。见此,纪泽心中冷笑,跟胡人果然还是拳头更好说话,他继续狠声道:“如今有两条路摆在你宇文鲜卑面前,其一,与我华兴府不死不休,某先灭你宇文屈云残兵于半岛,他日再西出辽东,常年袭扰你宇文鲜卑,凭我华兴府千万之众,百万大军,无穷物资,哼,你宇文鲜卑除非西迁逃离,否则总有毁灭之日!”
百万大军还玩袭扰,太阴狠了吧!?嘴角抽了抽,宇文苏通一个激灵,干哼哼两声,愣是没敢再接茬。
纪泽则放缓语气,复又道:“其二,便是你我双方冰释前嫌,乘慕容鲜卑实力大损,且慕容廆远在半岛之际,由你宇文鲜卑为主,我方辅助,合力取下昌黎与棘城。届时,我华兴府只需迁走那里的所有汉人,余者包括地盘、财货乃至鲜卑人,皆可归属你宇文鲜卑。自然,宇文屈云残部也可顺利回返,甚至,你部此战俘虏也可获释。”
目光一阵闪烁,宇文苏通再是夯货,也分得清哪种选择对宇文鲜卑更为有利。不过,他作为宇文鲜卑的上层人物,也非痴傻,随即质疑道:“第二条选择听来回报丰厚,可那棘城高墙后,慕容部尚有不下三万人马留守,我方即便攻取,也势必伤亡惨重。你华兴府究竟能出多少辅助,该不会指着我鲜卑内部两败俱伤吧?”
这厮究竟是真夯还是假夯?纪泽当然就是希望慕容和宇文鲜卑两败俱伤,甚至所有胡人之间都打出狗脑子才好,但绝不能承认,他耐心劝说道:“我血旗军可以出动水军,封锁白狼水与辽河,避免段氏鲜卑亦或辽东晋军阻扰贵军作战,还可提供些许攻城器械与粮草。”
“慕容廆远在昌黎,竟敢四方串联,主动挑衅我华兴府,我等誓灭之,而非别有他想。”一旁端坐的唐生,适时唱起了黑脸,“如今机会难得,我等又身陷半岛战事,这才愿意便宜你宇文鲜卑,你宇文鲜卑得利甚多,付出代价自也应该。哼,若我方担任主力,凭啥还要给你等那多好处?再说,我方若发兵十万前往,你宇文鲜卑能踏实吗?”
见宇文苏通依旧不吭声,纪泽苦口婆心道:“有此臂助,你宇文鲜卑若是仍觉兵力不足,大可舍出些许好处,多拉些其他中小草原部落助阵嘛。据某所知,那慕容鲜卑弃牧兴耕,全盘汉化,违背鲜卑传统,素为鲜卑各部所不喜,想来只要有利可图,云集者必众。何况,年前你等不就是如此凑出十万大军的吗?”
被纪泽戳中痛处,撩起昔年仇恨,宇文苏通不再纠结攻打慕容鲜卑一事,但对华兴府一样没有好声气。他冷哼道:“慕容鲜卑当灭,可你华兴府也未必就是好人。待得你方结束半岛战事,焉知不会乘着我方战后疲敝,反过来攻入辽东,威胁我宇文鲜卑?哼,大晋对外族还会羁縻而治,而你华兴府那一套,分明就是不给我等所有头人活路!”
呃,纪泽一怔。宇文苏通的最后一句,显然不是他本人的智商所能想到的深层问题,而该是宇文鲜卑上层间的一种观点,甚或就是慕容廆此前带过去,用以劝说宇文鲜卑联合出兵的重要说辞。好似,自家颇有点二十世纪红色政权被资本主义世界联手抵制的味儿,一时间,他甚至有点恍惚。
这时,见纪泽不语,庞俊却是大笑两声,撇嘴接话道:“哈哈,足下未免太过敝帚自珍了吧。庞某试问足下,你宇文鲜卑有甚值得我等图谋?我华兴府有南洋大片岛屿不曾开发,土人随手就可捉来作为奴隶,更有海上丝路一本万利!呵呵,不是庞某小觑,你宇文鲜卑有什么?是长草不长粮的土地,是桀骜不驯的牧民,还是那些从汉人手中抢去的破铜烂铁旧衣服?”
“你,你,你...”宇文苏通大怒,手指庞俊却不知如何反驳,一张脸更是憋得通红,也不知是怒的,还是羞的,亦或是心虚的。
没再搭理宇文苏通,庞俊转向纪泽,拱手一礼,慨然谏道:“主公,胡人见利忘义,贪婪残暴,与他们合作便如与虎谋皮,俊以为,我等根本不必浪费口舌,只管征服半岛之后,一路平推过去,什么宇文、慕容的,雷火神器开路,统统毁灭便是,也省得给了他们那么多便宜,养虎为患!”
瞟了眼闻言目露惊惶的宇文苏通,纪泽心中好笑,赞许的冲唱好黑脸的庞俊点点头,淡淡道:“士彦莫急,那北方草原实乃苦寒之地,我汉人皆不愿前往定居。是以,即便杀了一茬胡人,终归还得再生一茬胡人,与我华兴府何益?实在事不可为,再论用兵吧。”
“是啊,是啊,府主目光长远,果然大气魄啊。”忙不迭的,宇文苏通跟腔道,“草原是胡人的草原,农耕是汉人的农耕,双方各行其是,何必打打杀杀,还是合作的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跟夯货讲道理真费劲,总算搞定啦!纪泽暗松口气之余,心中也更添一份信心,因为能将一根筋的夯货宇文苏通都扭过弯来的道理,用以说服更为聪明的宇文屈云乃至宇文莫圭,想来不成问题。况且,那两位比起宇文苏通,或直接或间接,更多了一份对于黄阳坪惨败的领导责任,想从血旗军身上找回场子很难,那么,侵夺慕容鲜卑,必然更有着诱惑性和迫切性。
心念电转,纪泽面上却是古井无波,颇显不耐道:“五年时间,足够你宇文部恢复战争元气,某可在此承诺,也可与你宇文部盟誓,五年,甚至十年之内,绝不占据马訾水以西的辽东土地,当然,你宇文鲜卑也不得入主辽东郡与玄菟二郡,将之作为你我双方缓冲地带!还有,但若宇文屈云能够设计杀掉慕容廆,随时都可带上麾下残兵,以及此地俘虏,重返辽东!”
对此,宇文苏通再无质疑,已然完全心服。接下再有的些许细节上的初步协商便顺利许多。时不容缓,当夜,纪泽便让宇文苏通带上几名心腹亲兵,扮作逃散溃兵追向鲜卑残部。不过,终归不放心宇文苏通的表达能力,纪泽还是再叫他给宇文屈云带去了一封信。而且,为了帮助宇文鲜卑人下定决心,他还一拍脑门,免费给他们出了一条锦囊毒计...
做戏做全套,打发走了难缠的宇文苏通,纪泽又令参军署从半岛三国与鲜卑两部的一应俘虏中各自挑出数十名口舌伶俐之人,一番有关招降政策的宣讲之后,赐予钱粮马匹将他们放走。有他们带回招降消息,既晓谕投降政策,瓦解各方军心,又可混淆视听,掩盖自家背着慕容廆的诸般外交分化布置。
次日一早,纪泽升帐发令,重新调派东中西三路人马,携大胜之势纵身推进。东路军孙鹏领水步骑各一军团,以及一万辅兵与两万民兵,号十万大军杀入诚韩;西路军曹嶷领相同兵马,也号十万大军,率先横扫蟾津江以南的故有马韩疆域,且兵逼百济负地。
至于中路军,战辅民兵七万,部分留守黄阳坪整编革面军,部分则由纪泽亲领,惶惶然压往西伽城,以及兵微将寡的联军三角防御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