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腊月二十五,瀛东港,码头之上,纪泽对美洲作物的大肆鼓吹,令得周边的一应华国高层惊诧一片。他们倒都看过上官仁提前送来的红色信报,只知桑州军发现了气候环境与中原相似的无垠大陆,以及由土着金饰顺藤摸出的个别金矿,还有一些当地的稀罕动植物种,可也并未察觉明显强过南洋军过往探索成果的特别物事,更不曾想到会有正经意义更胜棉花的东西。
不由得,纪铁憨声质疑道:“大哥,呃,大王,俺们都知你与上官文渊那小子感情笃厚,这一趟他也的确干得不错,可您也不能这般替他捧场吧?”
“切!”纪泽翻了个白眼,作势撇嘴怒道,“本王岂是信口开河之人?某且问你,倘若文渊这一趟带回的作物,某说的是粮食作物,亩产若能达到数千斤,且适高寒缺水地带种植,其价值是否远胜棉花?”
唏!众人齐齐倒抽冷气,他们皆知监察厅自有绝密信息通道,均以为这是上官仁对纪泽做的密报,倒不怀疑纪某人的消息是空穴来风。张银更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迫不及待道:“大王此言可真?若按大王所言,这美洲新作物岂非产粮足能提高数十倍?那么,我华国日后将再无缺粮之忧,咱华**民岂非想怎么生娃就怎么生娃?”
“亩产数十石!?那美洲土着岂非多得满地跑了?大王,我华国自从入主乐岛,便一直大力发展农业,精耕细作、施肥灌溉、培育新种,加之各类新型农业工具,如今实验田最高每季亩产也就一石半上下,全国平均每季亩产依旧仅仅提升至八斗多。”相对冷静的张宾,却是知晓纪某人有着大嘴巴的优良传统,不无质疑的提醒道,“大王,如今您已立国称王,须知君无戏言呀。”
“呃,清朝的四万万人除以汉朝的六千万人,七倍的亩产提升该是有了。”眨巴眨巴眼,纪泽想起美洲作物在后世的高产量也是经过数百年培育的结果,自家如今的计亩好似也仅后世的三百平米上下,连忙在心底做了一道数学题,这才蹭蹭蹭下了好几个台阶,一脸笃定道,“嗯,年产数千斤,每季亩产上千斤,是本王的乐观估计,呵呵,乐观估计。但是,本王可以保证,即便保守估计,每季也当能够亩产五石。”
得,从亩产数千斤,一下就滑到了亩产六百斤,能再靠谱些吗,大王的大嘴巴果然伸缩自如呀!众人心中哀叹,张宾却是知晓纪泽这次说得大概靠谱了,顿时,他真正绽开了笑容,却仍不无确认道:“大王,别说每季亩产五石,就是一年亩产五石,对我华国而言,也是天大的喜事呀。大王,美洲作物有如此产量,我行政署是要就此专做重大部署的,这一点您可千万不能搞错呀。”
“君无戏言!五石这一产量绝对错不了,而且,半数物种能够适于高寒缺水地带。”纪泽脑门泛起三条黑线,咬牙恨声道,“不过,好东西别个桑州军给搞来了,你行政署,尤其是农部,可得给本王尽快试种,全力推广。以我华国如今人口,预计每年新生儿将不下一百五十万,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等可别叫他们日后饿着了!”
纪泽的这番保证,可是凭借记忆中的历史数据而非后世的科学数据。作为一个穿越人士,他还是大概知晓华夏各朝大致的人口数量的。华夏族的传统势力范围集中在黄河、长江两大流域。以秦汉时代生产力,黄河、长江两大流域可以养活五千万人左右,六千万人是极致,超过这个极限值就会引发严重的饥荒,进而导致一系列尖锐的社会矛盾,东汉末年的黄巾大起义本质就是为此。
在真实的历史上,随着农业发展与南向拓荒至两广地带,唐朝人口高峰值达到了七八千万,宋代达到近亿,明朝峰值则略略过亿,而到了科技进步严重停滞的清朝,人口峰值却一举跃迁到了四亿五千万。公认的理由,正是玉米、土豆和番薯这几样高产耐旱农作物在明末清初的引入推广,人口才得以出现这等爆炸式增长。
非但中国,便是大面积缺水干旱的中亚,以及高寒地带的俄罗斯,也是借着大航海时代输入的一应美洲作物,人口才得以有了爆发式增长。而且,必须强调的是,亩产的提高,非但可以保障人口增长,还可有效缩减农业人口比例,变相提高非农业人口数量,令更多青壮投入工商业,乃至军伍!
所以,这一时空的华国,要想尽快摆脱社会大发展、工商业进步与对外扩张的人口桎梏,要想让农耕文明挺近北方草原与东北平原等高寒或缺水地带,引入并推广蕃薯、土豆、玉米等作物,夯实华夏人口大爆炸的粮食基础,绝对是趟历史快车...
这边纪泽等人在大谈美洲作物的推广意义,那边海上的桑州军舰队已然驶入港口。随着距离的接近,一艘艘桅杆旧损,风帆缝补,甚至连侧舷上都明显破过修补的舰船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望着这些破败不堪的船,纪泽等人不禁收起了笑容,而码头的喧嚣也在不觉间渐渐平息。
年初开拔之际,上官仁的桑州军编制当有近三十艘大小舰船,扣除每个中继站留用一艘舰船,桑州军当还有着二十艘舰船,可眼前的,仅有八艘。不消说,那些深入美洲的军兵,伤亡当已过半。
破旧的旗舰缓缓靠上埠头,只见其上的军兵个个衣甲旧损、面色黝黑、骨瘦如柴、双眼深陷。为首那个披挂将军盔甲的年轻人,同样黑瘦得脱了形,纪泽一眼望去,竟险些没认出来,那还是记忆中朝气蓬勃的上官仁吗?
要说上官仁的信报中已经禀报过回程两月海图中伤亡惨重,纪泽也早就见惯了麾下军兵的艰辛与折损,可此刻看到这样一支桑州军,他仍不免鼻子发酸,甚而想起了昔日关锦。猛吸了口气,纪泽挺身立正,右手击胸,高声喝道:“全体军兵,向英雄们敬礼!”
顿时,齐整的击胸声砰然响起。码头之上,所有军兵,乃至所有官民,都向船上的桑州军卒们致以最真挚的敬意。一时间,万众肃穆,全场沉寂,唯有那猎猎海风,不时发出声声呜咽,伴随的,还有目中噙泪的桑州军兵们,忙不迭回礼之余,偶尔发出的声声哽咽...
礼毕,上官仁带着一应军将率先下船,来到纪泽面前,又是一番行礼不提。压下心中伤怀,纪泽上前拍拍上官仁的肩膀,揶揄着笑道:“文渊,瞧你这副模样,搞得跟难民似的,就不能装点得再精神些,担心某不知你等辛劳凶险吗?放心,美洲总督一职,某给你留着呢,你桑州军也将扩编为美洲军团,一应将士皆少不了功封赏恤!”
“大王,微臣有罪,微臣指挥有误,累及上千弟兄葬身汪洋,微臣无颜担任总督一职。”早已眼睛发红的上官仁,闻言却是哇一声哭了出来,跪地泣声道,“微臣为了尽早赶回,也为验证地圆之说,贸然率军横渡大洋,以致众多弟兄枉死,离开美洲沿海尚有两千军兵,回归者仅不足千,微臣领军无方,微臣有罪啊。”
“大王,并非上官将军一人之罪,实乃弟兄们归乡心切,可届时已是九月,北园海路冰封,我等这才一致决定横渡重洋,还请大王一同责罚。”上官仁之后,一名军将跟着跪地道。继而,所有军将皆齐齐跪倒,一起禀道:“还请大王一同责罚!”
叹了口气,纪泽扶起上官仁,又一一扶起其后的十余军将,继而沉声道:“你等贸然横渡万里重洋,的确冒失了些,然而,开拓之路本就艰险重重,没有尝试,没有牺牲,哪有后来者的一片坦途?相比你等横渡大洋开拓之功,相比探索美洲之功,相比及早带回作物之功,一应牺牲皆得其所。故而,非但那些劣势,你等也皆我华国英雄,功远大于过!”
待得上官仁等人情绪稍定,纪泽这才温声道:“好了,先给本王与一众臣公简单说说,你等美洲之旅如何吧。”
在上官仁与一众军将的叙述中,他们进入美洲后的行程渐渐清晰。事实上,桑州军在美洲西海岸的行程还算顺利,一路沿海岸南下,他们逐渐脱离冰原区域,并陆续遭遇当地的印第安土着。凭借远远领先的强悍军力,他们赢得了土着们的善待。纵有个别恶意的部落,也被他们反过来劫掠一空,更为他们多了三处中继站的驻地。
沿岸一路下来,桑州军非但借着土着们的黄金配饰,轻易在阿拉斯加地区发现了两处露天小金矿,而当他们粮食将尽之际,已至落基山脉中北部沿岸,且恰是丰收季节,有着南洋拓荒的经验,他们用些许自己的日常用品,亦或捕捞的大鱼,换取了一应补给物资,当地粮食作物甚至少量农耕奴隶,足以满载而归。
真正的灾难仍是无情海涛,尽管血旗军已然有着成熟的航海经验与颇为先进的航海技术,力求返回率的上官仁更将舰队分为独立的三支各自西航,但漫长而陌生的海程中,大自然的力量依旧不是人力所能轻易抵抗,待得两个多月后抵达澶州,中、左两军各有折损,桑州右军更是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