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披上兜袍,一下子变成了两年前小剑山诛邪法会斗擂那时的青年,当日此人因姜玉洲杀了司马阴蠡,应是压制不住心中仇恨,散场时要出手偷袭姜玉洲,是钟紫言阻挡一二后被司徒十七震断经脉,才使得他无法再出手。
没想到那时一念之仁,铸成今日灾祸,钟紫言如何能不兀自懊恼悔恨。
善恶之间,本无界限,三年前白石洞之行以后,钟紫言自觉血戾杀心太重,想着往后以善行压下,却不知万事皆有枢纽牵连,牵一发而生后患,真乃福祸难测。
黑衣青年再恢复本身模样,冷笑道:“怎么,后悔了?可惜啊,没机会了”
事已至此,钟紫言一时也无法脱困,沉默少顷后,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谁?”
那黑衣青年这时心情稍好,目光明灭闪烁,邪魅笑了笑,“我叫章温,是这落魄峰真正的主人。”
司徒宓唾弃骂道:“宵小奸人,一时得势妄自尊大,这座灵地可是我夫君花了两年多时间打下来的,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司徒宓没想那么多,这样骂出来只感觉义正言辞,钟紫言却知道,恐怕这落魄峰真的是章温的。
两年前刚攻打落魄峰时,钟紫言曾听海月和尚说过,黑煞堂章家有一个年轻继承人,是生是死不得而知。结合两年前小剑山斗擂时司马阴蠡所为,明显也是想争夺落魄峰主攻权,这人的身份,大概率就是那个继承人。
“你是章闫的儿子?”钟紫言问道。
章温摇了摇头,“我虽不是章闫的儿子,但我确实如你心中所想,是这落魄峰名义上的主人。
话既然打开,不妨多说两句。你赤龙门杀我师父,这仇我是一定要报的,除了报仇,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也都该入我掌中。
都说钟掌门天资奇高,明慧沉稳,搁在其他人身上,我或许会手下留情,与之攀交一二,以期日后共探大道,不过你嘛”
章温目露寒意,冷笑一声,“哼哼”
那意思明显是不会有善果。
虽是有杀意,但现在章温未有其它动作,钟紫言也知道他还要利用自己,思索少顷又问:“当时你经脉毁坏,是如何在这短短时间恢复修为的?”
“自然是有好心人出手相助”章温说到好心人三字是咬紧了嘴唇,看来这好心人也别有用心。
钟紫言沉声道:“所以,恐怕你想杀的不只是姜玉洲吧,该是好心人在你背后支持,且这人存了灭我赤龙门之心!”
“啧啧啧,不愧是钟掌门,此事竟然也能猜到!”章温不得不佩服钟紫言的脑袋。
钟紫言继续说道:“十多年来我门中少有仇敌,若是有人对我门中敌视,只可能是斗擂那十场中败去的门派,是南疆势力还是槐山势力?”
章温愈发对钟紫言忌惮,脸色阴下,“你继续猜!”
“想来南疆势力多半没那个胆量,槐山本地的话,亨通道观和牛魔谷这两家最有可能,据贫道了解,拓跋南天为人磊落豪性,虽是凶名在外但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那就只可能是亨通道观的那几个老家伙了!”钟紫言平静分析。
章温停顿少顷,转而哈哈大笑,“你虽灵窍通透,但终究不知真实情况,我还以为你什么都能猜中,照此看来,也不过尔尔。”
这就说明钟紫言猜错了,不是亨通道观,那便是牛魔谷,不过也不见章温继续往下说,钟紫言只能将牛魔谷当成假想敌。
地宫后方突然传来猴子叽喳叫声,这叫声尖利刺耳,章温闪身而去。
不多时,又有兽吼传来,司徒宓平时虎头虎脑,一听那些奇怪叫声,心里生了惧意,缓缓抱住了钟紫言。
钟紫言盘坐思索,面上虽无多少忧虑,心间愁苦焦灼。
刚才问的那些问题,看似轻松问出,实则每一句都是深思熟虑后的发言,这里面能反应出章温和那好心人的真实意图。
现在钟紫言基本能确定三件事。
一,司徒可儿所说事后自己会活下来,明显不可能,此人绝不会让自己活着出去,那司徒可儿很可能受了利用。
二,章温要杀姜玉洲,凭他现在的实力不可能做到,那便是用自己做饵引姜玉洲至一处绝地,这日期定然不长。
三,好心人既然和章温合作,那他们要的该是整个赤龙门,自家门里现下定然生了危机。
越想越焦躁,但钟紫言习惯了将心事藏在心底,面上依旧平静无事。
章温很快归来,见钟紫言和司徒宓老实坐卧,也不再多说话,在银棺下盘身打坐,闭目修炼。
一直到了下午,章温腰间玉佩忽然震动泛黑,他起身快步向地宫外走去,不多时,再次返回,冀狈鬼祟弯着身子跟在后面。
钟紫言见他那副模样,全然没有半分修士气节,心中难以接受,怒气狂涌,直直盯着他看,一旁的司徒宓也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叛徒千刀万剐。
冀狈红肿的脸此刻已经消化大半,这幅模样应该是专门为了清晨时骗钟紫言而被打成这样的,此时他不敢对视铁牢内的掌门,撇着头像东面看着,那里阴暗处蓝衣女子正走向大殿中央。
“你这判门逆贼,枉我夫君对你那么好,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畜生!”司徒宓狠声大骂。
冀缩着头不敢面对钟紫言,眉头愁苦,见章温向后看他,勉强抬脸讪笑。
章温停住了脚步,“冀道兄,你家掌门就在那边,你也不去见礼?看看都被人家司徒家的小姐戳脊梁骨呢”
冀狈只是讪笑,也不敢多做其它反应。
章温转而寒声道,“既然外面的人都知道了你不对劲,我留着你又有何用?”
见章温手中黑气蔓延,冀狈噗通跪在地上,“有用的有用的,莫杀我!”
章温探掌一把掐住冀狈喉咙,黑气蔓延冀狈全身,他体内本就被种了黑煞之气,此刻又有外力牵引,真真是万蚁噬心般的疼痛。
凄惨叫声持续了良久,章温狞邪笑问:“有什么用?”
骨气这种东西,不是说有就有,冀狈以前认为自己是个有骨气的,却不想在这短短的一天一夜里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折磨,他扛不住,于是他认命了。
他眼珠翻白,知道只要下一刻说不出一个有用的理由,自己就得死了,他不想死,于是没有用也得说有用,“有用!我有用,李守信只是见我将掌门引来此地,这说明不了是我故意要害掌门,我可以出去打死不认,只说这里面是一套迷魂大阵,兜兜转转又转了出去,而且我可以带着姜师叔进来这里!”
躯体被甩出三丈远,冀狈捂着嗓子干咳,直到缓过气来,才慢慢重新跪在地上。
章温厌弃道:“既然有用,那就去证明你的价值!”
冀狈眼珠转动,心里虽然有一百个不愿意出去,但只能遵照着转身向地宫大殿外走去,刚走了三步,突然转身道:“这我现在引来姜师叔,您也斗他不过”
“也是。”章温稍一思索,又道:“这不妨事,你且出去委屈两三个月,三个月后我若能筑基,自会设法通知你,届时你只管带人进来。”
至于出去以后,冀狈怎么诓骗赤龙门人,章温不关心,章温只看结果。
冀狈灰丧点头应承,全程没有看一眼钟紫言,原本的计划被李守信打乱,他此刻正想着出去以后怎么和那些人交代呢,突听铁牢内司徒宓对章温道:
“这逆贼能坑害赤龙门,就不怕他坑害你,他若是出去和姜前辈他们交了底,你又该如何应对?”
这是诛心挑唆之言,但句句在理,章温刹时反应过来,又听司徒宓继续狠声道:“退一步说,即便这逆贼无心反你章温,他若是被姜前辈他们搜魂,你又该如何?”
司徒宓完全是要致冀狈于死地,钟紫言亦能明白司徒宓此番言论中包含的恨意,只可惜自家女人智计还是欠缺,只图一时爽利,若是冀狈被杀,说不得他夫妻二人很长时间亦脱不得困。
冀狈面如死灰,怨戾看着司徒宓,脑子极速转动,很快又想到一点,“不会,章道友你莫受他挑唆,我体内可是还有你喂下的黑煞丹呢!”
“什么毒药不可解?再说搜魂术呢?”司徒宓补充了一句。
冀狈咬牙道:“我和他们是同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们怎么会对我用那种术,门规有定,同门之间不得相残,搜魂术一用,我即会变成痴傻残障之人!”
两方狡辩来去,钟紫言暗暗碰了一下司徒宓,示意她别再说了,其实那章温心思毒辣深沉,只需一两句言语就能起作用,说多了反而无益。
冀狈一直在那儿哭求,章温沉吟良久,忽而冷笑,“冀道兄,我信你,不过嘛,你得证明你值得让我信!”
“这”冀狈不明所以。
章温指着钟紫言“你把你家掌门杀了,算作投名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