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尾行这类人,在各家修真宗派里面本属于底层人群中很重要的角色,因为凡是来到凡俗的,多是担着职责。
例如他负责暗中招揽身据灵根弟子,这是一块肥差,本该高兴才是,可钟紫言瞅他面庞,眉心皱纹乃是常年皱眉自怨自怒生出来的。
这监察司大殿里,只有他二人,钟紫言被迎接坐在客席,燕尾行拱手试探问询:“不识前辈姓名,这凡俗灵气稀薄之地可不是修行的好地方。”
得知钟紫言并不是本派修士,他言语里就像是唠家常一般,音量缓和不少。
钟紫言只回应:“贫道如今带着孙儿闲野散游,路过梁国都城,见此地有修真中人布设的灵阵,遂前来查探一番。
据我所知,这片凡俗地域本该没有修真门派管辖,你紫云山是何时来的?”
钟紫言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身份,目的是想让这人误以为自己是散修。
燕尾行露出诧异之色:“您难道不知此地早在五十年前便是紫云山下属凡俗国度?”
“哦?倒是贫道孤陋寡闻了,道友可否讲讲此间百年往事?”钟紫言捋须皱眉,意识到自家整个门派迁去槐山以后,对这里的变化的确没有打探过一次。
燕尾行沉吟良久,见钟紫言的确像是不知道情况,且人家一个前辈礼称他为道友,很是给面子,索性娓娓道出:
“不瞒前辈,晚辈来此履职不过二十年,乃因修为再难寸进才接了这差事。
在我之前,还有一位师兄负责接引事宜三十年,算下来,我紫云山接掌此间正好五十年。
五十年前,这片地域乃由凡俗王朝姜国统领,彼时因福州赤龙门就在此间,多数灵根子弟都被他家收了去。
听闻赤龙门几百年前声名盛巨,可惜近百年来没出什么奇才门派实力低落微薄,在五十年前受五家门派围攻灭门了。
那件事,晚辈知知不详,总归是我紫云山有参与,事后这梁国便归属来门里。”
当年围攻赤龙门的五家,钟紫言都知道,以柳氏修真一族为首,联合仙居门、灵犀派、恒安派和北夷洞一同兵临山下,没花几个月便破了清灵山。
燕尾行继续唏嘘:“世事变幻无常,这才五十年,当年那五家亲似兄弟的盟属,如今只剩下三家了,好在我紫云山远离是非之地,一心潜心收揽弟子,不然也会被他们互相拉拢损失惨重。”
言及此,他不经意瞅了一眼钟紫言,见钟紫言正笑着看他,他顿时尴尬止声。
钟紫言道:“据贫道所知,你紫云山所在的寿丘地界,比柳氏和仙居门所存之地更为混乱。”
燕尾行打了个恍惚,尴尬笑着:“前辈所言不错,确实如此。”
殿里一时寂静下来,燕尾行也不敢问钟紫言来梁国王城到底为何,左右跳眼,只讪讪笑着。
钟紫言想了想,站起身来,燕尾行蹭的从椅上跟着站起,深怕失了礼。
“想必那面的楼宇既是西华观吧,你派所设?”钟紫言负手看向殿外。
“不错,内里有晚辈乾方师叔坐镇,他常年闭关,少有出行,前辈若有要事,晚辈去请他出来?”
钟紫言略有惊讶,“这不过是一处凡俗之地,竟能劳动筑基坐镇?”
燕尾行叹道:“前辈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这梁国疆土实在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先有百多年前烟波古刹佛家势力断灭,后有五十年前清灵山之争,如今每隔十年都有不知哪里来的妖兽和鬼物四起侵害凡人,山门主事遂派乾方师兄来坐镇。”
“西华观观主也是修真之人?”钟紫言好奇一问。
“那倒不至于,凡行走人间之辈,门中皆有规定,不得是身据灵根者,西华子不过是乾方师兄扶植在朝里的棋子。”
一旦跨入修真之门,大抵还是与凡人有了分别,燕尾行之所以能对钟紫言说出类似棋子之论,是因为在他心里,修士和凡人不是一类人,修真者注定是要掌控凡俗的。
钟紫言此时心头有些想笑,这燕尾行说来也是个缺心眼儿的,都不知晓他来历身份,就敢什么事都说。
不过翻头想想,自己若去查也不费功夫,燕尾行想必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大方说他门中的一二件安排。
其实根据燕尾行这一番言行,钟紫言能体会出,背后有势力根基的修士,和没势力的散修的确不同,若是今日他遇到的是一位练气散修,对方哪会这般大方的和自己谈笑风生。
而燕尾行之所以凭着练气初期的修为不卑不亢,完全是因为背后有金丹势力紫云山,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在燕尾行眼里,钟紫言修为再了得,也不过一介散修,既然不是门中长辈,那便没什么理由和资格拿捏他。
“观你修为停滞,想必是道途受阻天坑难跨,可有想过离开时怎么走?”
这一问,问的是燕尾行将来准备以什么方式死去,是否有什么规划。
任谁听到这种话,都会灰心颓丧,燕尾行也不例外,他如今已有九十高龄,样貌虽然还能保持在七十岁,寿元已经经不起损耗,保守推算,再过二十多年就要坐化。
“唉”燕尾行长叹一口气,苦涩道:
“正是因为晚辈再无寸进的可能,门里才派晚辈来此担这营生,都说人生轮回往复,死去不过是从新投胎,可晚辈只想这一世有所成就,既已无缘仙途,只能多为子孙攒些家底。
徒呼奈何”
怕死和不愿意死,是绝大多数生灵的本能,这世间再是罪恶黑暗,可总有对立的良辰美景,死意味着归于虚无,意味着灵魂永久沉眠寂灭,意味着无。
燕尾行低下头颅,神色晦暗,眉头皱起又舒,能看出来他这些年一直在苦苦挣扎。
突然间,一股强劲灵力包裹周身,燕尾行来不及呼喊,惊瞪双目,他被钟紫言一指点在眉心,经脉受一股神秘力量清查,整个人好似都被对方看透一般。
良久,钟紫言收了灵力,微微一笑:“贫道可教你修为再得寸进之机。”
燕尾行目中希冀之光惊显,“前辈,可是当真?”
“自然,不过你需帮贫道做一些事!”钟紫言负手观望着殿外远处露出上半截星宇瓦片的楼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