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左相乔陵的低调韬晦,右相李冶显然要张扬太多,他的相府门前停满了马车,而此时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来,如果让外人瞧见,这分明是私下聚众议事的排场。
李冶的府邸装修奢华大气,即便是日光已经亮起,他家大院内还是没有熄了各处的灯,因为院子足够大,一对对甲士巡逻来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进了皇宫。
钟紫言依旧隐匿身影踏入其中,院子里有三三两两的小吏低声谈论,也有一些身披甲胄的武将大声议论,总之在这个院子里,他们好像没什么怕被别人听了去的话。
进入大殿以后,发现里面是一群年轻官家公子在斗棋,钟紫言只感觉这右相府邸果真不简单,即修的像是天家园林,又没有那份威仪压迫,足见背后建设之人手段了得。
离开大殿去到后院,看到四五个中年人围着一个坐在木椅上的老头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在对弈,令人感到魔幻的是,老头李冶挤眉弄眼苦哈哈对着棋盘吵骂,而他那小孙儿神气端坐,好似胜券在握。
钟紫言走过去观看棋局,一看之下,惊为天人,只觉的这小儿天生神童,绝对是下棋的料,以当下的本事预测,不出三年必能成长为一代国手。
李冶长的又枯又瘦,坐在那木椅上比平常人矮了半个头,但周围站着围观对弈的那些中年人一个个都很敬畏老头,这说明李冶外表玩世不恭老来顽皮,实际上绝对是个狠角色。
棋局进展不下去,李冶咧着嘴讪讪笑道:“箪儿,能不能让爷爷一子?”
“不行,落子无悔。”李箪一副公正不阿的样子,完全不买账。
这两个人如果身份互转,钟紫言还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当下只摇头一笑,果真是奇人。
孙子不给他通融,李冶灰溜溜落下棋子认输,然后看着孙子打着哈欠大摇大摆离去,周旁那些人一个劲儿夸赞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怎么听都觉得拍马匹拍的太过。
李冶抖擞身子自木椅上站了起来,对那一群中年人挥手说道:“行了,尔等回去做事吧,乔陵那老东西不动手,咱们也不动,总之一定得是最后动手才行。”
这些人先前商议了什么,钟紫言没有听到,不过如今猜测,多半也是谈论梁国国君驾崩以后该怎么办。
凡俗间大多数的帝王换位,都伴随着很多势力的兴起和衰退,在修真之人眼力,他们不过是一群爱耍心机的蚂蚁,但在凡俗百姓眼中,这些当官的可是决定了他们的生死存亡。
等到后院只剩下一个壮汉后,李冶道:“那谷三铜的武功放眼整个梁国都没人能对付的了,国君非要指示猎虎侯去对付他,这下倒好,被那莽汉直接杀到面前,性命都要丢了。
咱家既然依附了西华子,他不动我便不动,你近日留心宫中消息,一旦获闻国君驾崩,立刻去问西华子该扶谁上位。”
那个壮汉翁声翁气点头后离开院子,在李冶重新坐在木椅上时,冷不丁看到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中年道人,他正在盯着棋局。
“你这孙儿天赋异禀,若能多加引导,他日必是黎明百姓之福啊。”钟紫言一边慢慢分收黑白棋子,一边对李冶说道。
“你是西华观哪脉小辈,胆敢在老夫面前放肆?”李冶只以为钟紫言是西华观派来的弟子,双目泛着寒意,像是老年狼王一般。
钟紫言随手一挥,这后院间的那颗杏树瞬间化作尘埃,“贫道久不来凡俗,今次前来是有要事相问,不知李相国可能如实禀告?”
对比起乔陵,李冶明显是更有胆量的,他眯着眼上下大量钟紫言:“区区障眼幻术,就想匡骗老夫?你这野道好大的狗胆!”
钟紫言没想到此人还有胆子反问他,身影一晃,将李冶连同地上的棋盘揽裹向天上云层,等到老家伙反应过来时,他凌空站立,哆嗦呼喊:
“你你你,你是何方妖人,天威煌煌,竟然谋害于我?”
钟紫言平静问:“贫道再说一次,贫道问什么,你答什么,否则,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你这把老骨头恐怕不会留下什么东西。”
李冶呼喊了半响,终归是消停下来,钟紫言即让他端坐云层上,二人对弈开局。
“贫道问你,七十年前姜国覆灭之际,乔李白三家密谋了什么事?”
问话问的突然,李冶琢磨片刻,眼珠子看了看钟紫言,又盯去棋盘。
“你无需欺骗贫道,但有一句谎言,贫道管教你魂飞魄散!”
“不敢不敢,这位真人想必是仙门尊者,李某自会应答所问。
七十年前,李某尚是一个十多岁的幼儿,具体父辈们密谋了什么,李某真不知道。”李冶等到钟紫言落子后,他紧跟着棋盘落子。
“你可听过紫云山?”
“听过。”
“你族中小辈可有加入紫云山?”
李冶眼珠惊异,很快又低头道:“有。”
“何时加入,唤了何名,何人给的路。”钟紫言心头也比较吃惊,一路查来,白乔两家都没有人加入紫云山,偏偏这家竟然诞生了灵根子弟。
李冶眼珠转动,久久不再回应,钟紫言察觉这老头不老实,直接将周围气流降到寒冬时节,冷风直接钻到老头身子里,沁入骨髓,冻彻心头。
这把年纪,他的骨头哪能经得住寒气冻,没过两息气喘吁吁求饶:“李某这就道来,这就道来。”
“加入紫云山的,正是柳某的大孙儿,如今当有而立之年,二十五年前被一位紫衣道人带走,其间只回来过一回,带了一批灵丹,此后只有书信往来。
前朝覆灭是李某父辈谋划,和李某没有半点干系,还请饶了我这把老骨头,您想要什么,我都给。”李冶恭敬求饶,到了他这个岁数,对于死亡的恐惧比年轻人强了何止十倍。
“你父临终前,可有遗言留下?”
李冶顿了顿,道:“家父死于六十七年前的终局之战,临终前未能说出遗训。”
钟紫言哑然一震,“那你又是怎的将孙子交给紫云山?”
李冶呆木道:“家父虽死的早了些,但家母一直长寿,活过百岁才阖然离世,是她将紫云山的事告知于我。”
“你母亲缘何能活那般长岁月?”钟紫言好奇问道。
不在战乱年代的话,很多凡人的平均寿命也就六七十年,这李冶的老母能活百岁,实属罕见。
“这据我猜测,该是服食了紫云山的仙家丹药。”
“那你母临终前可有遗言?”
“只说了一堆经营氏族的善言,额外提及前朝的一个家族,只匆匆带过,也没说具体事宜。”
“说了什么?”
“说教我叮嘱后辈有能进入紫云山的孩子,多多提防钟姓同门,尤其若是确认对方乃是前朝宰执钟天墨一脉,最好设法去除,其余并无多论。”
听到这里,钟紫言忽然想起自己那已经去世多年的堂地钟紫山,他正是从紫云山逃出来的,两相对照,的确吻合。
可转眼又想,年龄对不上,钟紫山年岁已有六七十,而李冶之孙不过而立之年,难道那孩子十几岁便有此等心机?
“你那孙儿唤了何名?”
“李连英。”
钟紫言颔首沉默,事情终归是有个脉络了,这名唤李连英的小辈,绝对知道三家当年密谋详细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