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的亮光照在房间里,独孤渊就瘫卧在地上,在他周围的地板上,沁流着暗红色的血液。现在看来,他就如同一个血人。
他全身上下,几乎已看不到一块好肉,处处都是向外翻卷着的皮肉,有的地方血液已经在开始凝固,有的地方,还在汩汩的冒着鲜血。
他还有多少血可以流?但他还在拼命挣扎着,微微发颤的躯体,更像一块在蠕动着的血淋淋的烂肉块。
他每一处的伤口都不深,都不足以致命。但行凶者的恶毒,好像就在于此,要独孤渊忍受着非人的折磨,血液流干,痛苦而死。
是谁如此狠毒的心,要使出如此狠毒的手段,来折磨这个伤势未愈的人。
萧刺月全身的皮肉都在发麻,握紧的拳头,指甲也已快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如此的惨不忍睹,还是他第一次看见。
偏偏这样子的事,却发生在他身边,发生在他敬重的独孤大哥身上。
奇怪的是,房中一样没有打斗过的迹象,好像就是独孤渊躺在那里,任人摧残宰割一样。
但现在并不是研究现场的时候,萧刺月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猛然跌跪在独孤渊身旁,一只手颤抖着扶起了独孤渊的头来。
现在他也看清,独孤渊的脸上,横七竖八,至少有二十多道刀口,就连鼻子,都被削去了一半。
萧刺月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潸然奔涌而出。
他的嗓子也好像被破布堵塞,沙哑的道:“独孤大哥,你怎么样了?”
没有人在看到自己的兄弟,在如此惨状时,还能保持沉稳和冷静。
萧刺月更不能,他不但有血有肉,还有一颗充满热烈感情的心。
独孤渊还在努力挣扎,扭动着快要不属于自己的躯体。他想张开眼睛,可惜他好似已无能为力,他想张开嘴,可惜他的嘴,现在就如同两扇紧闭着的千金巨闸。
萧刺月出手如风,连点独孤渊几止血大穴道,然后将掌心抵在独孤渊头顶,一股生的气息,透独孤渊百汇穴而入,缓缓流遍独孤渊全身。
独孤渊终于能在萧刺月的内息输入下,艰难的张开他的眼睛和嘴巴。
但他的眼睛已无神,张大的瞳孔,就如同两颗丢弃在垃圾堆中的黑石,涣散的目光落在萧刺月脸上。
“刺月,没……没有用的。覃……覃青青,黑……黑衣女,酥……酥骨……”他一直不停,又断断续续的,好像要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萧刺月所有的事。
萧刺月的眼泪又开始流下,悲怆而沙哑的道:“大哥,不要说话,你要挺住!”
他体内的气息,又从掌心源源不绝的向独孤渊百汇穴慢慢渗入。
就算将自己的精力抽干,他也要将独孤渊从死亡的边缘,从地狱的门口拉回来。
只是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内息已经不能畅通无阻的进入独孤渊体内。
独孤渊勉力抬在半空的一只手也在这时凝住,手指所指的方向,正是覃青青住着的厢房。
他的血已流干,生机已绝,但这个时候,他好像还在提醒萧刺月,去看看覃青青。
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覃青青这个时候,已杳无影踪。
他在临死的那一刻,好像还带着一丝微笑。
但他眼角边,分明还有泪痕,扭曲的脸上,仿佛还带着愧疚和不甘。
一代武林狂侠,就于此嗑然而逝。但是,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死去的?
他的微笑和他的眼泪,是否是因为自己在死的那一刻,还躺在兄弟萧刺月的怀中?是满足还是感激?
他的愧疚,是否又是在责怪自己,连萧刺月的知己红颜,都无力保护?
他是在不甘心自己英年早逝,壮志未酬,还是因为,再不能履行自己的诺言,陪着自己的好兄弟萧刺月,快意江湖,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是否又在临死的那一刻,想起曾和萧刺月在一起同仇敌忾,意气风发的快乐过往?
萧刺月也在这时候,整个人完全崩溃。
他全身颓然,无力的跌坐在独孤渊的尸体旁,眼睛就如同钉在了独孤渊的脸上。
他仿佛所有的生机,也随着独孤渊咽气那一刻,被无情的完全抽干。
他甚至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天下间所有的事,这时他仿佛都感觉不到。就算天塌下来,这时候也与他无干。
他就静静的坐着,看着独孤渊。
如果这个时候,随便一个三岁小孩,也能够毫不费劲的拿着刀,割破他的喉咙。
或许这个时候,就算有人要割破他的喉咙,萧刺月也不会做半点抵抗。
这一刻,萧刺月已经万念俱灰。
幸好这个时候,来的并不是萧刺月的敌人。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从小院的围墙上跃了下来。
他们也似乎感觉到了独孤渊房中的不妥,看到了房中火折子的光亮,保持着警戒,慢慢掩了过来。
这两人正是叶少谦和曾小川。
这两人一进到房间,就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震撼当场。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是真的。但事实就是事实,没办法可以改变。
曾小川张开嘴,差点一下叫出声来。毛骨悚然间,已禁不住全身开始颤抖起来,两行眼泪也止不住滴落。
叶少谦稍稍冷静一些,但眼眶也在发红。
他拍了拍曾小川的肩,又拉着曾小川,一齐肃然朝独孤渊的尸体跪了下去。
这几乎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对死者表示尊敬。
他是江淮武林第一狂人,是他们一向引以为荣的兄弟,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都值得他们用最崇高的礼仪去尊重。
这虔诚的跪拜,是否就是一首无声的英雄挽歌?
有些人活着,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是躯壳,但有些人就算死去,他的精神,他的英雄事迹,包括他活着时的所有一切,都永远铭记在世人的心中,并且会世世代代,永远的传诵下去。
独孤渊无疑就是后一种人。
就算是在许多年后,江淮武林侠义道上,所有青年一辈的英雄俊杰,都还会在大碗喝酒,热血澎湃之际,滔滔不绝的讲述独孤渊的英勇事迹,感受他的英雄情怀。
他们甚至以能讲出独孤渊的事迹为荣。
独孤渊的葬礼,在萧刺月的坚持下,直到七天之后,才隆重举行。
在这七天里,萧刺月就守在独孤渊的灵柩旁,如入定能老僧,静静的在守护着伴他多年的木鱼。
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萧刺月才会泪流满面,拉着独孤渊僵硬的手,抚摸着独孤渊刀伤交错的面脥,不知道在喃喃细语着什么?
他就这样陪在独孤渊的身旁,仿佛早已经忘了覃青青,忘了除独孤渊以外的所有一切。
这一天,阴,冷风惨然,似也在为独孤渊轻声悲鸣。
送葬的队伍,至少有上千人,着青白二色缟服,排成两列,从白虎楼前,如巨大的长蛇,游走在南城的几条街道上。
沈醉的徐城驻军,包括他自己,至少也有两千人,布满南城的每一条街道。
他既不希望有人打搅独孤渊的出殡,也不希望,有不良用心之人,在独孤渊下葬这一天挑起事端。
八抬的上好楠木棺材里,静静的躺着独孤渊的遗体。
棺木后,是全身白色缟素的萧刺月。
萧刺月似乎并没有从悲痛中回复过来,手中端着独孤渊的灵位,机械的随着前方的棺材,移动着沉重的脚步。
他的身后,跟着同样沉重的叶少谦和曾小川。
再后面,就是身着道袍,唱着诵经的法事道师。
凄凉的唢呐声中,送葬的队伍,缓缓的出了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