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朱慈烺需要李邦华的改革来激起京营变乱,但这不意味着朱慈烺想要看着李邦华被乱兵抓到。这不仅仅是因为政治上的考量,更因为朱慈烺打心里佩服这种理想主义者。
因此朱慈烺弹定四勇营后,不敢浪费半点时间,匆匆带着新军一营和武骧左右营往皇城外赶。
现在已经是入夜时分,皇城城门已经关闭。城上把守的士兵看见城内一群人举着火把往大门赶,一个个都惊慌失措,为首的一个把总大声问道:“下面是什么人!”
陈宝穿着内官的服饰,尖着嗓子喊道:“四勇营奉命平乱,还不快快开门,耽误了军机小心你的脑袋!”
皇城中的兵最怕的就是太监。若是朱慈烺出来喊话,这把总可能还会怀疑,可是一听见是内官的声音,而且还打着四勇营的旗号,心里面先胆怯了一半。
把总站在城头犹豫了片刻,又喊道:“公公,没有皇上的手令,小的不敢开门啊!”
众将都看向朱慈烺,等着朱慈烺拿主意。
朱慈烺对着陈宝小声说道:“你就说让他亲自下来检验手令。”
陈宝听言,对着城门楼喊道:“兔崽子,还不滚下来校验手令!难不成等着咱家送上去给你看!”
这把总不疑有他,连忙谄声说道:“公公莫怪,公公莫怪!小的这就下去。”
说完,这把总对着手下的兵丁喝道:“嘿,你们几个,把门打开,老子下去校验手令!”
朱慈烺见大门被开了一个缝,连忙命令道:“快冲!控制城门!”
诸将早已蓄势待发,箭一样冲过去。可怜门里面的兵丁直接被撞了个人仰马翻。朱慈烺现在人手紧张,反正皇城之内,除了锦衣卫的花架子兵外,已经没有其他的武装力量了,所以只留下了十个士兵把守皇城大门。其他人马不停蹄地穿城而过,向西便门和宣武门之间的监军御史衙门进发。
就在朱慈烺夺营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京营的乱军已经失去了控制。
他们一部分被武官和家丁裹挟着攻打御史衙门,另外一部分则趁乱在街上打砸抢烧。更有甚者直接闯进百姓的家里面进行劫掠。
攻打御史衙门等乱军因为平时缺乏训练,而且举事仓促没有攻城武器,几千人堵在御史衙门门口对峙了大半天,就是攻不进去。
几个武官扬言要放火,但是御史衙门的位置距离皇城太近了,他们毕竟只是闹事而不是造反,犹犹豫豫,迟迟不敢真的动手。
李邦华则指挥着他直辖的几百名御史亲军,守着御史衙门大院,和外面的乱军用弓箭你来我往的隔墙对射。
乱军这边负责指挥的,是英国公府上的家丁总管,一个五大三粗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操着一口辽镇口音,大声喝道:
“李邦华,你这老贼,你要是再不出来,老子可就放火啦!”
虽然外面的乱兵一时半会儿还攻不进来,但是家丁们都是有弓箭的,射了这许久,御史衙门里面的亲军已经已经是人人带着箭伤,眼看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李邦华心知自己可能过不去这关了,不想再搭上无关人等的性命,对着亲军指挥说道:“你跟乱军们说,老夫自己任由他们处置,让他们不要放火,伤及无辜。”
亲军指挥胳膊上中了一箭,此刻正捂着胳膊止血,听见李邦华这么说,他本能地想出言阻止,可是看着院子里面死伤的弟兄,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低头答道:
“老先生,末将无能!”
李邦华感到一阵疲累,摆了摆手,说道:“唉,只可惜,老夫终究还是不能改革京营。你快去吧。”
就在亲军指挥准备出去和乱军接洽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又响起了喊杀声。
“杀啊!”
“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亲军指挥大喜道:“先生,我们可以得救了!外面好像有援军来了!”
李邦华还以为是吴伟业搬来了四勇营的救兵,当下也是大喜过望,说道:“快,快去打探仔细!”
在府衙外面,几千乱军乱哄哄地分散在宣武门大街上,此刻被突然杀出的新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乱军本来就做贼心虚,而且因为勋贵们担心事态不受控制,没有给他们发放武器,冷不丁面对器械齐全的东宫军被打的是节节退散。
络腮胡子见外围的士兵遭到了攻击,一股狠劲儿上来,怒骂道:“他奶奶的,谁敢来坏爷爷的好事!干他娘的!”
说着就想集合分散在各个营头的家丁,准备发起反击。
本来各家的家丁都是边镇的好手,真要是凑在一起,这五六百名家丁还真不好对付。
可惜勋贵们根本没做过和朝廷的官军交手的预案,各家的家丁们都被分散到各个营头里面了。
现在这乱哄哄的场面,络腮胡子想要集结家丁谈何容易?
更何况,朱慈烺又不是宋襄公,怎么会给他们整队的机会?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宣武门大街地形狭窄,刚好适合火铳手封锁街面。第一营的火铳手站成一排,都不用瞄准,随便开枪都能打到人。
只听“砰”的一声,一阵齐射,京营的军户们就炸了锅,疯了似的往后跑。
一边跑还一边喊:“败了!败了!”
“官军杀来了!”
“快跑啊!”
分散在四周的几个营头还没弄清局势,就被溃散的士兵裹挟着四散而逃。
各级武官和家丁们拼了命的大声咒骂军户们,想要阻止溃败,可是这些军户本来就高度紧张,又被吓破了胆,哪里听得进他们的话?结果他们不仅没能止住溃败之势,反倒是连自己都被裹挟着往西北方向逃窜。
络腮胡子见前面的军户溃散了,也顾不得收拢家丁,朝着衙门口吐了一口痰,大骂道:“老东西,算你运气好!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带着身边的几十名家丁往英国公府上逃去。
朱慈烺带着四千多人很快就驱散了京营的乱兵,来到了御史衙门门前,让传令兵喊道:“孟暗先生!四勇营奉命平乱来迟,让先生受惊了!”
门内的士兵见乱军被驱散,连忙打开大门,几个亲兵搀扶着李邦华从门里面走出来。
朱慈烺赶忙上前,说道:“孤率兵来迟,还请先生不要责怪。”
李邦华年近古稀,刚刚生死之际,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见到太子,知道乱局已经被平了下去,身体再也支持不住,当下竟然晕死过去。
朱慈烺赶忙扶起李邦华,叫人来给李邦华医治。等到李邦华被确认无碍之后,朱慈烺没有耽搁时间,而是选择继续追击前面的乱军。
一营长宁小武一边跟着朱慈烺往前走,一边问道:“团长,咱们下一步去哪?”
眼下京营的乱兵已经溃散,不成气候。如无意外,内城的军马场,武库,应该也都已经被高图控制在了手中。可以说朱慈烺现在已经是北京城的实际控制者。
但这并不意味着朱慈烺可以高枕无忧!如果英国公现在联合各家勋贵,把他们的家丁都收拢到一起,未必不能翻过天去。朱慈烺承受不起哪怕一丁点风险,因此他必须在今晚解决掉英国公这个隐患!
朱慈烺当即说道“去英国公府上,趁乱,咱们把该干的活儿都干完!”
火把映着朱慈烺稚嫩的小脸,可是在宁小武看来,却无比的老练可怕。宁小武不禁心里面嘀咕道,殿下真的只有十四岁吗?
他不敢多想,行了个礼,立刻带队杀向英国公府。
络腮胡子众人先到一步,狼狈不堪地缩进英国公府内。
张世泽见府上的家丁如此狼狈,大惊失色,向络腮胡子问道:“老丁,你们怎么跑回来了?李邦华呢?”
络腮胡子喘着粗气,瓮声瓮气地说:“少爷,本来咱们都快打下御史衙门了,谁知道突然杀出来一群兵,自称是四勇营的。弟兄们都被杀散了!”
张世泽失色道:“怎么可能!四勇营无故不得出皇城。皇上见京城起乱,绝对会让四勇营把守皇城,等天明才会平乱,怎么会连夜派兵?你一定是搞错了!”
两人正说着,老国公张之极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房里走了出来。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唉,是老朽算错了一步棋啊。四勇营竟然出动如此之快!”
络腮胡子见到老国公,立刻跪在地上说道:“老国公,是小的无能!小的愿意受罚!”
张之极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络腮胡子,说道:“老丁,你进我们张家有多少年了?”
络腮胡子知道自己做的是天大的事情,现在事情败了自己很有可能要被当做弃子,吓得磕头如捣蒜,哭道:
“回老爷,小的是崇祯四年进的府,追随老爷已经十一年了!”
张之极叹了一口气,说道:“老丁啊,不是我们张家不讲情面,这事情败了,总不能查到咱们府上,只能委屈你和你的弟兄们出去躲一躲了。”
络腮胡子原以为张之极要杀人灭口,听到只是让他们出去躲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张之极对院子里面逃回来的家丁又说道:“你们现在去账上每人支一百两银子,明天一早就出城到乡下避一避吧。”
在场的家丁当下感激涕零,叩头谢恩。
等到家丁们退下,张世泽急惶惶地问老父亲:“爹,现在事败了,皇上该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吧?”
张之极沉吟了片刻,说道:“若是以前,我敢断定皇上绝不会追查。可是现在我总感觉事情有些不一样。就说这四勇营,仓促之间,怎么会被派出来平乱呢?这不像是咱们这位万岁爷的手笔啊。”
张世泽说道:“爹,你是说,皇上身边有高人?”
张之极摇了摇头:“我现在也看不透了。”
父子俩正在谈话的时候,门吏突然来报:
“老爷,少爷!外面有兵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