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眨眼两年过去,冷小小谨记着义父的叮嘱,深居简出,不问外由。原以为可清静度日,却料不到事情还是会找上自己。
冷小小看了一旁几案上明黄色的圣旨,伸手拿起展开。这是两个月前从长安发来的,内容是太子李亨到了选娶太子妃的时候。按着太子的心意,自从两年前在长安与唐西瑶一见之后,心中便始终难以忘怀。皇帝了解后,特发了这一道给冷小小的圣旨,因为知道冷小小与唐西瑶是相识多年好友,目前又赋闲在府,因此遣他去做这个媒人,传达太子心意。奇特的是,随着这道旨意一同而来的还有另一道赦令,便是先前被朝廷通缉了多年的杀人犯叶随云,经证乃是为人构陷,特赦其无罪之身。
冷小小暗忖自己这两年间,前后写了几十封书信给刑部和大理寺,要求他们赦免叶随云的罪名,却总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偏偏这个时候皇帝竟亲下赦旨,有违常理。想到这儿冷小小忍不住冷笑,看来他们的确费了不少心思,把叶随云和唐西瑶的事情调查清楚了。
一阵脚步声把冷小小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把圣旨放回桌上,又合上隐元秘鉴,就听卢茂匀道:“将军,有客来访。”
冷小小还没问是谁,门已经被推开,只见雁无忧背悬长剑,神采飞扬,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道:“冷兄,怎的见你一面还要通报如此麻烦。”
卢茂匀急道:“你。。。你。。。这位客人。。。”
雁无忧一皱眉,道:“你什么你,烦人。”回手一把将卢茂匀推出门去。卢茂匀本也是练家子,被雁无忧这一推,竟丝毫无法招架,一个踉跄出了门。
冷小小乍见故友也是内心欣喜,道:“好一招抱元守缺,无忧子,两年不见,你的紫霞功又精进了。”
雁无忧哈哈一笑,道:“一见面能如此夸我,看来你这两年也没闲着。好,让我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傲血战气。”说话间,凌霄剑已不知何时拿在手中,身体如弹弓般飞射而上,直刺过去。
冷小小点头道:“好,比比谁快。”双手一错,贴着剑锋朝对方手腕抓去。雁无忧喊道:“好家伙。”手腕一抖避开,连挽三个剑圈,一招三环套月成功化解。
冷小小见掠如火被破,不退反进,疾如风双拳连续快打,要争得先手。雁无忧竟丝毫不让,玄一无相剑尖反挑回去,侧身前刺再接剑冲阴阳。
倏倏声中,冷小小惊觉眼前银光点点,四周全是剑气,心下佩服,正要变招,哪知雁无忧的剑圈突然增大,正是一式天地无极。
冷小小只觉刚刚飘散在四周的剑气,突然有了实质一般,将自己裹在当中。他凝神运气,全身内息自下而上一吐,双脚离地,一招破苍穹从剑圈正中心冲出。
雁无忧笑道:“拿兵刃。”说完跃至墙边,伸剑在武器架上一拨,一杆银枪飞入冷小小手中。
冷小小接住枪,返身连刺,正是奔雷枪法第一式穿云。雁无忧毫不示弱,一招无我无剑,霎时间清脆的兵器撞击声连成一片。
先前冷小小空手对雁无忧的长剑,并不吃亏,后来他使用长枪却也不显优势。二人你来我往,在厅中纵横跳跃打得热闹,可屋里一干家具器皿却丝毫无损,未受半点波及,就连案头上的纸张亦没挪动半分,可见二人如今出手间对分寸把握之精准已是随心所欲。
百招之后,不分胜负,两人分开站定哈哈大笑。冷小小斟了两杯茶,说道:“我这府中生活清闲,没准备好酒,只能清茶两杯来迎你这贵客了。”
雁无忧坐下,拿起面前茶杯,扁嘴道:“难怪你排在我前头,剑法讲究轻灵飘逸,枪法则注重开阖冲刺,在这狭促的屋中,我却仍只能和你斗成平手。傲血战气名不虚传。”冷小小笑着摇摇头。
雁无忧一口将茶喝掉,道:“那个窦文扬的什么狂杀枪法,被传得神乎其神,依我看,绝比不上你的奔雷枪。哼,我的紫霞剑也不会输他。”
冷小小道:“咱二人在这自吹自擂有什么用,传出去让人笑话。”
雁无忧哈哈笑道:“谁知道。”他看到桌上的圣旨颜色醒目,顺手拿起,冷小小想阻止也来不及,索性不管。
雁无忧看完,默默合起,半晌叹息道:“好快呀,转眼已是两载春秋。”冷小小当然知道他所言之意。
雁无忧道:“有时我在想,如果他还在,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别的我不知道,最多三十年,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号不做他想了。我师父就说过,如果他活着,以后江湖上的纷争都会少很多。”
冷小小不愿深言悲思,问道:“你大老远来访,不会只是要同我比试武功吧。”
雁无忧一拍脑袋,道:“你可知现今洛阳城里聚集了多少来自西域各国的僧侣?”
冷小小点头道:“洛阳据此不过二十里,这么大事我天策府怎会不知。听闻是三年前由天竺国的戒日王,向少林寺发过一则论贴,说是要举办个名僧大会,遍邀各国僧侣大德,与少林高僧论法证经。眼下就快到相约的日期,因此群僧汇聚,有什么稀奇。”
雁无忧道:“不错,我于师姑说,其实这就是下战书,佛教本发源于天竺及西域诸国,现今却在我中土大唐弘扬光大,倒似乎成了佛学正中,难免会有人不服气。没想到出家人也这么小心眼。”
冷小小奇道:“言下之意,你打算去听人家讲佛法?”
雁无忧闭着眼摇头道:“那些东西无聊之极,有什么好看,我感兴趣的是听说各国高僧当中,不乏武学高人,难道你就不想见识见识西域武学是何等模样?”
最后一句话倒真让冷小小颇为心动,他这两年足不出户,也的确闲的无聊了,稍一犹豫,道:“好,一起去瞧瞧。但在去之前还要再找个人。”
“谁?”雁无忧问。
“唐西瑶姑娘。”冷小小道。
雁无忧一愣,看了眼茶几上的圣旨,脸色微变,愠言道:“你不会真的要去传这个旨吧?你可别忘了唐姑娘是他。。。。”欲言而止。
冷小小见雁无忧态度忽转,微觉奇怪,一转眼看到桌上圣旨顿时了然,没好气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这明旨两月前已送达天策府,我要去早去了,还等到你来吗?”
雁无忧转怒为喜,道:“对,对,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冷小小沉声道:“叶兄弟是为救我罹难,这世间最难过的怕不就是唐姑娘了,两年来我都鼓不起勇气去见她一面。现今有此机会,何不带她一起去散散心,能让她稍释悲伤岂不是好?”
雁无忧已出了门外,喊道:“还等什么,这等婆妈。”
冷小小不料他这等火急,没好气道:“你总要让我交代一下再走吧。”他唤来卢茂匀,指示自己离府期间,一切事务由宣威将军曹雪阳暂理,之后与早已等不耐烦的雁无忧启程前往万花谷。
两人一路南下,到了第三日,已是梁州地界。在官道上走了半日,终于见到路旁有间茶铺。二人大喜,买了两大碗凉茶一通牛饮。
凉茶下肚,二人精神一振。谈论之下,得知那茶博士姓李,冷小小问道:“李大爷,请问这前面是什么去处?”
李老头道:“再往前便是绝情谷,人迹罕至,方圆五十里无人居住。你们这两个小哥是要去哪儿,何以行至此地?”
冷小小不愿透露,只道:“我们去找朋友。”
这时听得一阵轱辘压轧之声,路上行来一队十几人的车队。那带头的是个中年汉子,满脸横肉,冲李老头喊道:“快来十五碗茶。”
李老头应了声,将茶水一碗碗放在桌上。那大汉招呼道:“弟兄们,解了渴再赶路。”众人纷纷上前端茶痛饮。
冷小小见这一行人总共拉着五辆大车,但车上却都是空无一物,想来这些人是已经将货物卸下正在返程,或者是正前往某地要拉货。那领头汉子手臂上筋肉盘结,看来不是寻常脚夫。
待众人喝完,将茶碗随意扔回桌上,有几个碗碰撞一处,顿时碎裂。李老头急道:“慢着些,慢着些。”
一干人毫不理会,又拉索牵绳准备上路。李老头急忙追上道:“这位好汉还没给钱呢。”
领头的白了一眼,道:“什么钱?”
李老头道:“一碗茶一文钱,加上打碎的三个碗,一共是三十文。”
那汉子眉头一皱,道:“你这老儿的茶淡如白水,难喝的要命,竟然还敢要钱,还要不要脸。”说完一把将李老头推开,道:“再啰嗦,老子把你这摊子烧了。”
李老头惊惶之下,不敢再言。一干脚夫哈哈大笑,一回身却见车斗上坐着一人,满脸的不耐烦。
领头人看那人一身道袍,认出正是刚才茶棚中坐着的两个人中的一个,问道:“那小道士,干什么来的?”
雁无忧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然遇到我,就别罗里吧嗦的废话,赶快赔钱,大家都省力。”
领头人见他背缚长剑,口气又这么狂妄,便留了心,抱拳道:“在下罗飞虎,敢问阁下。。。”
雁无忧眉头一皱,不耐烦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这么大的日头,要我站在这里和你唠叨,你还要不要脸。”
罗飞虎面色铁青,一抽刀,道:“好呀,阁下是专门找茬来的。”手一挥,后面十几个手下也纷纷抽出兵刃。罗飞虎道:“你们只有两人,我们。。。。。”话没说完,只听噼里啪啦一顿响,夹杂着“小心”“啊”“哎呀”的惨叫,罗飞虎赶忙回头,就见一众脚夫七歪八扭倒在地上,抱头揉腹,痛苦呻吟。
雁无忧一个梯云纵越过罗飞虎,重新坐回到车上,问道:“你们怎样?”
罗飞虎咽了口唾沫,扑通跪在地上,哭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出来挣糊口钱不容易。”
雁无忧见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反被逗乐了,道:“我要你命做什么?赶快给钱,我还急着赶路呢。”
罗飞虎连声称是,掏出一吊钱放在桌上,不停给李老头赔礼。李老头忙道:“用不了这么多。”
雁无忧一笑,跃下大车,示意冷小小继续赶路。冷小小却道:“让他们先走。”雁无忧一听也明白了,自己二人先走,谁知道这厮会不会又把钱抢回去,当下对罗飞虎连声催促。
罗飞虎哪敢怠慢,约束了众手下,急急忙忙赶车而去。冷小小劝李老头这几天不要在这里买茶,过上个把月再回来。李老头对二人谢了,道:“小哥说的对,这帮坏人怕是会再回来。反正这吊钱足有一百文,够我半年活了。”
二人告别老李,继续南行,因他们脚程够快,日落时分已进入绝情谷腹地。雁无忧道:“看来真如李老头说的,这深山之中没人居住,咱俩只好露宿荒野了。”
冷小小示意他别出声,听了一阵,道:“你听到没有?远处似乎有声音。”
雁无忧凝神静息,果然听到远方不时传来咚咚的撞击声,两人展开轻功飞奔过去,绕过一片山坳,就见到一座农舍。那农舍用木栅栏包围着,院中摆设的水瓮,菜架等物小巧精致,并无牛马或石碾,想来屋中主人并非男子,多半是老幼妇女。
两人面面相觑没说话,都想到李老头明明说此地无人居住,怎的却有这样一个精致的院舍。转到大门前,只见一个农夫穿着之人正在拼命撞击大门,似乎想要闯进去,口中发出呼呼声,犹如野兽一般,方才的声响正是他撞击门板所发。
雁无忧忍不住喊道:“喂,你干什么?”
那人却并不理会,仍在猛砸大门。雁无忧上前拍那人的肩膀,道:“住手,我问你呢。”
那人转过身来,雁无忧吓了一跳,只见他双目血红,面容呆滞,口中不断发出呼呼声。雁无忧有些慌乱,道:“你。。你别过来。”
那人突然大叫一声,猛扑过来,抓向雁无忧的脖子。雁无忧与这人毫不认识,自然不愿伤他性命,闪身躲开,只朝对方腿部连踢两脚,哪知那怪人似乎并无疼痛,仍是玩命冲来。冷小小赶过来,一记重手敲在怪人脖颈上,那人顿时昏蹶,摔在地上不动了。
雁无忧惊魂未定,道:“小这。。这是怎么回事?”
冷小小沉吟道:“这人发狂了,似乎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时,身后小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听一个女人声道:“不是听不懂,而是根本听不到。”二人看去,见说话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
冷小小二人一愣,看那妇人双眼澄澈,颜如渥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生活在荒芜之所的农妇。
只听那妇人道:“谁让你们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