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随云不料刀客说打就打,出掌抵御。那刀客动作极快,眨眼划出十几刀,且招式与寻常刀法大相径庭,甚少劈砍重击,多为连划带刺等轻捷路数,厉害之处全在取攻的角度,刁钻险辣。
叶随云掌势开阖,遇到这等巧捷的刀法,顿感抵挡不易,纵使自己掌力猛烈,奈何对方根本不撄其锋,数招一过,有些手忙脚乱。他沉下心气,招式一变,换成小降龙手法,双臂收回胁下,仅以手腕摆动控制掌势,果然立竿见影,刀客的招式再难递进来。
刀客赞道:“好功夫。”随即也变换招式,双刀转动,一刻正手,一刻反手,不停来回变换,竟已无法分辨他何时攻何时守。
叶随云不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小降龙手连消带打,稳步进击。二人缠斗时久,三十回合后,叶随云体内真气越斗越旺,手上的劲力也愈发大起来。反观刀客已劣势渐显,手中双刀也滞涩起来。
又过几招,刀客一个翻身后撤,道:“且住。”叶随云停下脚步,那刀客道:“果然有两下子。我问你,你当真不怕死?”
叶随云道:“我当然怕死,但是为了救人,怕也要试试。”
“好。”刀客一指西北方,道:“朝此去,大约百里外,有一片山坳,地势奇险,当中最大的山头形似卧虎。你的朋友就在那儿,有胆子就来。”说完翻身上马,临走前又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想见你那几个朋友最后一面就要加紧了,过了明日正午,你就只能替他们收尸了。”叶随云闻之大怒,挥掌去打,那刀客已纵马跑远。
望着刀客远去,叶随云双拳紧握。整整两日,他滴水未进,甚至未能好好休息片刻。加之与众多高手连番激战,身心渐疲。但他眼下却不敢丝毫耽搁,脑海中不断念叨着那刀客最后所言。
叶随云打起精神,向西北进发,一路急赶,心纠脚快,到后来其中一只脚上的布鞋竟然破裂。他顾不上理会,长夜之中,发觉脚下所踩之路已非全然沙漠,渐变为坚硬的土地。太阳升起时,天地大明,叶随云发觉自己似乎已出大漠,周围多是乱石秃树,所不变的是仍旧荒凉无人。
迎着晨曦又走一阵,见到远处显现出连绵的山坳,其中最高一处远眺上去,像极了一只伏地休憩的猛虎。叶随云精神大振,知道那刀客所描述的就是此地。他深吸一口,加紧行去,地势渐渐陡移向上,等到越过那山坳,看到另一侧的景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平地之上,排列着成百上千的恶人谷精锐,他们手中的兵器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映衬着迎风飘荡的红色旗帜,威风凛凛。四个人伫立阵前,一字分开,从左至右分别是沈眠风,陈和尚,双刀客以及那目光阴郁的年轻人,众人似乎好整以暇,等待了良久。
那刀客见到叶随云,点点头道:“你来的比我想象要快。看来阁下的确很在意那些朋友。”叶随云没有回答,前方的千刀万剑,凌冽战旗并未在他眼中,此时其注意力全被一个站在不远处山坳顶上的人所吸引。叶随云不动声色细眺,见那是个中年汉子,三缕长髯,一身如雪的白袍随风轻摆。那人此刻不言不动,就那么背手静静站着,似乎也在打量自己。
只听刀客接着道:“阁下的胆识武功令人钦佩,但双拳难敌四手,你武功再高,今日也是徒然。”叶随云问道:“我朋友呢?”
刀客向身后一指,说道:“此去便是恶人谷,你有本事就闯过去,救他们出来。”
叶随云轻掸浑身疲惫,抿着干裂的嘴唇,看了看自己双手,又抬头望向天上缓移的白云,淡淡一笑,心想看来今天就是自己殒命之日了,他道:“不怕各位笑话,我是个失忆之人,没有过去,现在脑海中能想起所识之人两只手就算的清楚。对我来说无论生死,总不想糊里糊涂。这几天分别与四位交手,也算是缘分。除了这位沈朋友和陈和尚,敢问另两位高姓。”
刀客拱手道:“在下陶寒亭。”叶随云听他报出姓名,不由微微皱眉,却似乎终未想起什么。陶寒亭又指着那年轻人道:“他是莫雨。”
“好。”叶随云不再多言,双臂一振,冲向四人。这四人虽然都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但都心知肚明,叶随云武功之高,乃不世出的绝顶高手,因此皆加倍留神严阵以待。
甫一交手,叶随云便狠攻沈眠风,欲以迅雷之势速战速决,先除掉一个,谁知沈眠风似乎早有准备,拼命自保,硬是挡下了他雷霆万钧的前三掌。三招之后已成强弩之末,大喊道:“和尚救命。”危亡之际,陈和尚及时补上,沈眠风才算死里逃生。
叶随云不得已回身,与陈和尚又连对数招,陶寒亭和莫雨也同时杀到,三人夹击之下,叶随云毫不畏惧,展开掌力周旋,逼得三人竟进不得半步。沈眠风惊魂稍定,重新加入战圈。
此时就连那些手持刀枪的恶人谷匪兵竟也包围上来,叶随云情势愈发不妙。只见众匪兵时不时刺砍偷袭,好不烦人。其中有几人退的稍慢,被叶随云掌风带到,不是手脚断折就是吐血飞出。尽管如此,却也实实在在使叶随云分心不暇,左支右绌。
反观四大恶人,并不急于进击,而是力求自保,不断消耗眼前这可怕的对手。几人不约而同想,此子被我等连番缠斗,几日无休无眠,眼下掌力之强仍有这等威势,当真令人惊骇。
想归想,但几人的战法已开始收效,叶随云功力虽高,毕竟连日损耗,加之食水未进,战力本就不足七成,被这等拖延打法,百回合之后,气力渐衰,掌势已有不济。纵使如此,四人仍然无法攻进他身前三尺之内。
叶随云却心知自己真力开始衰竭,再打下去只怕撑不了许久,定要尽快击杀其中一二人方有转机。想到此力随心发,一式龙盘四野逼开陈和尚和陶寒亭,飞龙在天双手之力暴涨,泰山压顶般击向沈眠风和莫雨,二人顿时呼吸不畅,为叶随云掌力所制,脚下犹如被铁链紧紧锁在地上,拼力想退却半步难移。陶陈二人眼见危急,齐喊“小心。”
就在叶随云掌势达到顶点之时,那立在山坡顶部的白衣人终于出手。他飞身而下,半空之中双手吐力,紧紧锁向叶随云。
激斗之中的叶随云骤感一阵巨大压力袭来,霎时间,似乎全身血液都停滞了。也不知是否错觉,四周空气竟逐渐黏稠沉重起来,每做一个动作都要用尽力气。他此时护体真气已几乎见底,终于承受不住,单膝跪倒。另一边沈眠风和莫雨头顶的巨压顿时散去。
眼见白衣人自高处杀来,叶随云已是力不从心,虽明知已无力回天,却想到唐西瑶等人终未救出,心中实在不甘,他一声大吼,聚起仅余内力,自丹田气海中爆发而出,举掌向白衣人猛轰出去。
眼看叶随云被自己凝雪逸流压制,仍旧击出如此磅礴掌力,白衣人大感惊讶,当即运功出掌,挟下落之势劈落。
两人双掌一碰,只听轰一声,响彻天地,土沙纷飞。二人所在之处,仿佛现出一个有质无形的气场迅然扩散而出。周围恶人谷众兵被这股巨力掀的人仰马翻。四大恶人纷纷狼狈后退,都极力运功相抗才不致跌倒出丑。
待飞尘散去,再观场中,叶随云已然昏迷倒地,口鼻双耳皆出血不止。白衣人则盘膝坐地,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
陶寒亭一惊,上前道:“谷主。。。。”白衣人睁开眼,调息片刻后起身,缓缓道:“秋雨诀。。。。”
两日后,唐西瑶得知叶随云已经转醒,匆匆赶至药皇院,见到门前等候的肖天歌,还未开口,肖天歌向后院一指,唐西瑶会意,顾不上多说,径直跑入。看到此时正坐在山坡上怔怔发呆的叶随云。
叶随云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报以一笑。唐西瑶问道:“随云哥哥,你怎么样,可有受伤?你已经昏迷两日,我可担心死了。。。”叶随云却打断她道:“西瑶,你还好吗?”
唐西瑶顿时住了口,不由呆了神,望着叶随云。二人四目相凝,唐西瑶一声轻呼,纵身入怀,紧搂着叶随云,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言罢泪水已然滑落面颊。二人紧紧相拥,浑然已忘记了天地物外,只愿此刻永远无尽。
好一阵,唐西瑶问道:“随云哥哥,你真的想起了一切?”言语中似乎仍存疑虑。虽然这刻在她心中已不知想了多少遍,当真的来临时,内心却依然诚惶诚恐,只怕是好梦一场。
叶随云笑道:“当然了,这还能有假?”他理了理思绪,问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与云清会失踪?急的我不知如何是好。”
唐西瑶道:“那晚是我二叔找到我,要我们做成被恶人谷所俘的假象,他说只有这样,才能帮你恢复记忆。”
“二叔?怎的从未听你提起过。”叶随云奇道。
唐西瑶将泪痕拭干,转头向远处招手,说道:“他就在那边。”叶随云远远望去,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方将转身离开。只这一瞥便已认出,正是那化名晏鹰的神秘人不灭烟。“晏鹰,他。。。他是你叔叔?”叶随云大感意外。
“是呀,他是我爹的亲弟弟。他叫晏鹰吗?我却不知,我只唤他二叔。我自小也极少见到他,说起来也不过三四面吧。最初听说他是响应朝廷号召,代表唐家堡去参加浩气盟,后来也不知怎的,却似乎又和恶人谷扯上关系。我也搞不懂。”唐西瑶漫不经心回道。
叶随云心想唐西瑶似乎并不知道她这个二叔正是十大恶人之一的不灭烟,自己倒也不必说破。此时他记忆全复,想起了在白帝城中的经历。顿时明白,何以那时不灭烟提到唐西瑶会流露关切的神情,自己彼时还觉奇怪,想不到他竟是唐家堡的人。
这时一人猛的扑来抱住叶随云,笑道:“叶兄弟,你可算恢复正常了,想死我啦。”原来竟是雁无忧。叶随云早已察觉是他,喜悦之情夹杂感慨万千。冷小小和慕容云清也冲上来,几人抱做一团,大笑大嚷,冷小小道:“吉人有天象,你小子可算回来了。”只有萧凝儿自恃体面,抱臂站于一旁,道:“至于吗,没体统。”话未说完,就被唐西瑶一把也拉入人群之中。
午后,叶随云独自来到烈风集,顺着环形山坡徐徐而上,足有四五层高时,见到一亭小屋坐落坡顶。一个白面汉子刚刚自屋中走出,看到叶随云,欣然笑道:“兄弟,你来啦。”正是陶寒亭。
叶随云喜见故人,满怀激动上前握住陶寒亭双手道:“陶大哥,久违了,多年不见一切可好。”陶寒亭笑道:“兄弟,你如今无恙,做哥哥的也算安心了。这些年我一直挂念着你,当初听说你蒙冤,我空自心焦,却是鞭长莫及无法相帮,别提多懊恼了。”二人初遇时,叶随云不过十四五岁,陶寒亭更是落魄困苦,危在旦夕。如今忆及危时相遇的经历,更觉恍如隔世。
叶随云心头温暖,道:“此次为助小弟失忆得复,陶大哥你险些为我所伤,当真过意不去。”
陶寒亭哈哈大笑道:“当年在风雨镇,若非你出手相救,我怕早已是土中枯骨,还说什么过意不去的话。说起来,你小子现在的武功当真没的说,难怪就连谷主都这般重视,要我们几人全力周旋,定要拖你个疲惫不堪。”
叶随云道:“此事我现在仍想不通,为何要如此?”
陶寒亭道:“那全是肖阎王出的主意。”原来肖药儿归谷后,将所见闻合盘告知。王遗风听闻是叶随云,便属意请肖药儿出手助其祛毒。肖药儿深思熟虑之下,告知众人叶随云的情况特异从所未见,因此就连自己也并无十足把握。但巧在机缘之下,其毒性已出脑髓,停在脑颅经脉之中。而恰恰王遗风的红尘武学最擅控制他人经脉穴位,或许可以一试,助叶随云逼出毒性。但此法极有风险,需的施救之人的功力能够绝对压制中毒之人才行,如此方可安稳控制气脉游走,移毒化风,否则二人都有危险。
叶随云知道他说的肖阎王就是肖药儿,想必是天蚀灭之下从未有活口,因此就连这万毒之王也拿不准治疗之法。
陶寒亭接着道:“功力压制这一点本非难处,说起来,这世上谷主无法压制的人还真不多,可惜偏偏是你。因此才需我等几人轮番上阵,不仅在体能真气上消耗与你,更要以言语相激,催缴之下令你心神不定,怒急交加,使你整个人的情状下降到谷主可完全掌控的范畴,这才出手,一击成功,逼出毒血。”一番话叶随云听来惊心动魄,万想不到,针对自身的祛毒过程竟这般繁复纠结。
陶寒亭看他面色似乎心有余悸,笑道:“不过你首次遇上沈眠风那厮时,纯属意外,还是我救下他后才告知的。”说到这,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陶寒亭又道:“你有所不知,纵使整个计划安排的如此周全,谷主仍是险些受伤,要知那时谷主要伤你容易,但要助你化毒却并不简单。事后他也夸你功力之高世所罕见,将来这武林的事,只怕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你了。兄弟,能得谷主此言评价者,你是第一个。”
叶随云满心感激,说道:“小弟要当面感谢王前辈。”
陶寒亭向小屋一指,道:“谷主等你很久了,去吧。”
叶随云整整衣襟,心中忐忑,上前推开木门,进到屋中。那室内摆设并不局促,案几上的香炉冒着淡淡檀烟,一身白衣的王遗风正安坐几前,拭卷而读。
叶随云躬身行礼,道:“晚辈叶随云,特来拜谢前辈相救之恩。”王遗风放下手中书卷,淡淡道:“少侠不必多礼,请坐。”叶随云起身谢过,坐下后细细打量眼前的王遗风。只见他头发乌黑,双眉入鬓,目光莹韵如玉,虽未开口,却透着一股飘逸之气。
叶随云不禁心中慨叹,暗思这就是名震天下,人人谈之色变的雪魔,身上竟无半分杀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