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7章故事

凌晨天还没亮，某个小县城，一栋相对老旧的居民楼内，张凡猛的从游戏仓坐起来。

房间的灯自动亮起，屋内环境显现，其装修和家具都被岁月侵蚀，已经到了无法从打扫层面就能让房间焕然一新的程度。

和游戏里的光头不同，现实里张凡的模样整个就是一邋遢大叔——很久没剪的头发被汗水贴在额头，上一次剃胡子还是一周之前。

他坐了好一会儿脸上的慌张才逐渐消退。

“又是这些混蛋啊，呵呵……”

张凡自嘲的笑了笑，起身随手抓起旁边旧木桌上的打火机和烟去阳台。

这种小城市夜间都很安静，偶尔会有车辆行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朦胧的黑夜里一缕火苗雀跃着让烟头发红，张凡深吸一口望着有悉数星星的夜空，灰白色烟雾带着噩梦余韵飘散在天地间。

“十年了啊，这些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几分钟后，烟燃尽，他随手丢进旁边已经堆积不少烟头的烟灰缸里。

“切……”

张凡，就是游戏里那位二八初吻在。

十年前，他还是个有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成绩不算多好，五官不算出众，家庭也不富裕，更没有什么朋友，和同学们的交流很少，在班上属于那种‘看起来整天沉迷学习成绩却依旧在中游徘徊’的不起眼的角色。

正如他的名字张凡，平平凡凡，不受关注，在班里默默无闻，班上知道他名字的人都不超过一半。

但就是这样的人，被霸凌了。

因此最后他退学了。

带着心里被夺走什么的空洞感。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碰过书本，就那样浑浑噩噩的把自己关进房间，对任何人的劝说都无动于衷。

后来他迷上了网络游戏，把自己关进那个虚幻的世界，在那里发泄着自己受到的一切，在那里他不在是那个什么也做不到的人，现实里从未有过的夸奖和赞扬让他产生眷恋。

父母到后来也不再劝说他，这期间他们和那位经常上门来劝说的温柔老师一样，从未放弃过张凡，但是不知不觉间张凡放弃了自己。

直到后来的一天父亲进了医院，才让张凡意识到。

这样下去，不行。

我这一辈子不应该就这样，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父母。

他们虽然没有要求他做过什么，但这不是自己什么也不做的理由。

可然而没有学历没有技术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迷茫了一段时间后，因为他长时间在线游戏，有游戏工作室找上了他。

就这样，他用自己的方式算是活了下来，这么多年下来，虽没有非常耀眼的成绩，也没有特别过人的战绩，但那异于常人的坚持让他也在那片圈子里打出自己的小天下。

他后来遇到的所有挫折都被他归咎在那个时候，并以此为动力，在电竞这属于年轻人的浪潮中跌宕起伏。

长久下来终于挣了些钱，他全都交给了父母。

父母也多次劝说他该成家、想想未来，但那个心结仿佛已经化作了魔咒，时不时会出现在记忆里提醒着他、束缚着他。

那位温柔的老师也从未离开过，每月都会固定上门来看看他，十年如一日。

但温柔和疼痛并不冲突，他心里空着一片，那段糟糕的记忆也会和这份温柔一样，时不时的回来一趟。

11月10日，晴。

早上7点张凡从游戏仓坐起，在桌子上一阵摸索后把空烟盒揉成团丢进墙角的垃圾桶。

“竟然空了……”

距离11月7日那天的对战已经过去3天，张凡的生活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起床后一支烟是他的习惯。

伴随着心里的莫名烦躁，张凡起身来到阳台，在那个厚重的烟灰缸里翻出一支燃了半截的烟头后，如获至宝。

“呵……幸运的开始。”

深吸一口吐出烟雾，张凡感觉朦胧的清晨一下被注入了薄荷云彩。

最后把燃到底部的烟嘴插进烟灰缸，他准备出门采购精神食粮。

“头发也该剪了。”张凡挠挠头。

这两天除了对阵那个队伍完败以外，其余的基本都胜利，还通关了几个困难剧本，可谓是收获颇丰，所以心情莫名的有些不错。

走出房间门来到客厅，看新闻的老爹和厨房端菜出来的老妈都愣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二老都要一早上班，老妈平时要准备好一家人的早餐和带走的午餐。

老妈见张凡那模样有些惴惴不安的问：

“凡凡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妈……都说了别叫凡凡，这整的我跟个小孩似的。”张凡转身去洗手间。

“在你成家之前在妈眼里你都会是个小孩。”老妈说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想吃什么吗？妈现在给你做。”

“不用了妈，我等下要出门，你们自己吃吧，不用给我准备。”洗手间里传来张凡一边刷牙一边说话含糊不清的声音。

老妈和老爸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他……真的没事？”老妈压低声音问。

“我怎么知道？”老爸看向电视，“你自己问他去呀。”

“你这人，还想不想吃饭了！？”

“……”老爸无奈看了她一眼，“那小子肯出门是好事，你少问两句，等会儿烦你了。”

老妈看向洗手间的眼神带着期盼：

“他要是出门见女孩子，那该多好啊……”

老爸‘呵’了一声，目光回到电视，模样仿佛听到易方达蓝筹可能要暴涨的消息。

后者瞪他一眼，转身去厨房。

客厅只余下晨间新闻主持人的播音腔叙述。

“我出去了。”张凡出来没有停留，带上门，脚步声远去。

老爸望着离去的背影，直至大门紧闭。

良久，他转过身呼出一口气：

“希望是好事吧。”

……

平静的走下楼，张凡发现门口对面有两个人正在朝这边的楼上张望。

他有些意外，因为其中一个就是那温柔的老师。

等人？

带着疑惑，张凡走上前。

老师看到张凡脸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招手说：

“张凡早上好啊！你你你是要出门吗？”

“这么早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张凡点点头回道，目光看向了她旁边的人。

那人身高和老师相仿，但体型却是胖了一圈，短发下略显富态的脸上见张凡看她，露出讨好似的笑容。

莫名的张凡觉得她有点眼熟，便也微笑点头致意。

“哦，是这样的。”老师拉过旁人的手拍了拍，说：“不是我找你，是她找你，因为找不到你家在哪里，就联系到我了，我就带她过来了。”

张凡彻底疑惑了。

现在十一月份，早上比较凉，对方穿着灰色大衣，提着一个果篮，五官还算耐看，眼睛大大的，看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

就算大也就两三岁，女大三抱……

张凡忽然心里一惊，想到了最近爸妈经常在面前提起的事情。

马萨卡！

难道是！？

该不会！？？

张凡浑身都紧绷起来。

这，这这这——没人跟我说过啊！

“张凡。”

老师笑了笑，温柔从眼角的皱纹溢出来，同时溢出来的还有……别的东西？张凡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惊讶的事情。

“你还记得她吗？她是当年你同班同学哦……”老师走过来拉着他手，表情变得很感慨，“一些恩恩怨怨呐，该放下的早就放下了吧……但是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么多年了，老师都知道的，也一直在试图让你走出来，但是这些事情，终究还是要靠你们自己来解决的……”

“老师？”张凡皱起眉。

你在说什么啊……？

不是相亲吗！？

庆幸之后又被奇怪的情绪笼罩，这突然的伤感让张凡有些无所适从。

“你们自己聊吧，这个点你爸妈应该还没走，我上去蹭个饭。”老师去楼梯，路过张凡时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现场留下张凡和眼前的女人。

张凡一脸懵。

目光看向眼前的女人片刻，那张脸在脑海里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疑惑，疑惑到平静，再由平静到复杂。

他也在奇怪，本该有的愤怒……到哪里去了呢?

这张脸，张凡认出来了，就是那个曾经的‘始作俑者’。

“你……”

噗通——

张凡才从牙缝挤出一个音节，眼前的女人竟直接跪了下去，在张凡诧异的表情中完成了士下坐。

“对不起！”

张凡懵了，第一反应是去扶起对方，可踏出一步之后身体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一步，浑身血液仿佛被换成了凝固的铅水。

“你……这是做什么？”张凡艰难的问道。

“为我那时候对你所做的一切道歉！”对方头磕在水泥地面发出响声，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真的对不起！！！”

果篮倒在旁边，里面滚出来一个苹果。

张凡还没有反应过来，心乱如麻，他从这团乱麻中抽出一根线头来：

“是谁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

张凡没有再追问，他看着那个苹果滚向斜坡，斜坡尽头是小区大门。

“你先起来。”张凡把她扶起来，“然后回去吧。”

女人抬起头来问：“那你，你是肯原谅我了吗？”

看到对方这副模样，张凡从心底里感到拥堵。

但最终他叹了口气，走到女人身边捡起那个倾倒的果篮，轻声说：

“嗯，谢谢。”

张凡转身离开，朝着那个还在滚动的苹果追去。

身后传来了那个女人激动不已的‘谢谢’‘谢谢你’……

张凡在斜坡底部的保安亭处拦住了苹果，苹果已经满身伤痕，他在身上擦了擦灰，咬了一口。

好甜。

保安老大爷听到异声侧头出来看情况，张凡把果篮递给了他。

“蔡大爷这个给你。”

老大爷接过果篮一脸奇怪，还没说谢张凡就走开了。

他走出小区，越走越快，他跑起来。

晨间阳光已经照亮晴空，但还未从县城后面的那座大山露头，朦胧薄雾弥漫在两旁的树里枝间。

十一月的小城已渐凉，张凡穿着单衣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寒意，偏瘦的身体里面仿佛有什么蓄压已久的炙热准备要冲出来。

他跑啊跑，

跑出小径，

跑上大道，

向着小城后面万丈光芒的大山，

向着即将破土而出的太阳狂奔——

三公里？

或是五公里？

张凡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身体不由自主的动起来，肾上腺素让他不知疲倦，直到跑出城区，来到大道尽头的小山坡。

他爬上去，站在最高处。

前方，是那座巍峨的大山，太阳的光让大山轮廓镶上金边，巨大的倒影把整座小城压在下面，小城的暖阳总会比其它地方来得晚一些。

张凡转过身背对大山面向小城，小坡的位置足矣让他囊括整城，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然后蓄积的炙热和情绪一股脑的喷涌出来，化作了响彻云端的怒吼：

“啊————！！！”

太阳在这一刻突破山巅，温暖和阳光如天神般降临！

笼罩小镇的巨峰阴影被快速的压向山脚，并在这长远的吼叫结束前掠过了山坡上的张凡。

张凡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心里面拥堵的东西被冲破。

由心至身，他如获新生。

……

这么多年挥散不去的过完，已经放下了……

吗？

以前的张凡没有答案，但现在他心里很畅快。

就像是他说的，其实时间早已经冲淡了仇恨，他所坚持的，只是需要一个让他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的道歉。

张凡在小山坡上站了好久好久。

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山，他往回走。

这天，张凡去理了发，在外面吃了饭，然后从阳光明媚到灯火通明把这个小县城的每一个街道都走了一遍……他已经有十年没有离开家超过一公里范围了。

晚上，张凡跟游戏里的队友们请了假，一个人去大醉了一场。

最后是父母把他接回去的。

当晚，在彼岸有你咖啡厅，也有几个人在买醉。

陆离、小为、多娜娜，打烊后三人围在圆桌，喝到深夜。

当然喝的人是两个男人，多娜娜很自觉的没有碰酒杯。

“离哥啊，你觉得那个张凡会原谅那人吗？”小为又喝下一杯，醉醺醺的问。

多娜娜坐在同样醉醺醺的陆离旁边，起身给小为倒满。

“原谅倒不至于，虽然时间会冲淡一切，但也同样会毁掉一切。”陆离放下酒杯，多娜娜倒酒，他继续接道，“毕竟他自己也有原因，那样就怂了算什么男人……”

“那，那我们不是白忙活？”

“当然不会……这么多年，他坚持的你以为还是这件事的起因吗？”陆离笑着喝下一杯，“他不过是没有借口让自己为自己的无为买单而已……这个道歉至少能让他更加的看清自己，接受现实吧。”

“也是，都是成年人。”小为举起杯。

陆离和他碰了一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矫情。”

多娜娜始终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两个家伙今天喝酒的原因肯定不止是这个。

又下肚了不知道多少杯，陆离眼前出现了重影，他趴在桌子上呢喃道：

“你这家伙，再过几小时就要结婚了。”

小为见陆离这模样，迷糊的脸上变魔术一样瞬间清醒过来：

“嗯。”

多娜娜美目微眯看过来，小为伸出手指在嘴边做了个禁声动作。

“结婚好啊……你这让人没办法放心的家伙，总算是有人会管着你了……”

“嗯。”

“这样一来，哥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嗯。”

“哥也要去做必须要做的事情了……”

陆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均匀的呼吸声。

“嗯。”

小为就这样坐着，看了陆离好久。

“谢谢你！离哥！”他对盯着他的多娜娜笑了笑，说：“他清醒的时候我如果这样说，肯定会挨揍，所以只有这时候才能说。”

多娜娜点点头：“那这顿算你的。”

小为：“……”

你们还没结婚啊喂！

……

几小时后，一场‘低调’但奢华的婚礼将在帝都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