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光自从尹浩教了他武术以后,每天下午都去校场练习,休息日也是如此,持续了好几个月。
一天休息日,武光又咚咚咚往校场去了,结果大师兄韩光远叫住了他:小武,你最近一直都在校场上啊?
武光点点头,答道:是的,因为我练武不久,所以想比别人多下一点功夫。
韩光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勤勉可嘉,但是也不能只顾埋头读书、埋头苦练,偶尔也要出去体会一下世间百态。读书人如果经历不丰富,是写不出好诗词好文章的。更何况理学讲究格物致知,多见人物,多有益处。
大师兄教诲的是。
好,那你今天跟我们一块进城吧。说着,韩光远帮他捋了捋衣服,你也该做身新衣服了。
武光一看自己,发现确实如此,这几个月自己长高了,也结实了不少,以前的衣服已经不是很合身了。
于是他今天先放下练武的事,找上张子敬,跟着韩光远和其他几个学生进榆山城去了。
榆山离求志塾所在并不太远,众人乘车很快就到了城外。
一下车,便看到城外河中大小船只往来不断,连同纤夫的号声和水手的船歌,连绵不绝,汇成一片。
此景,正是整个榆山的脉搏。
突然武光看到奇异的景象,是一艘外壳漆成红色的大船。上面没有一点动静,没有人搬运东西上下,也没有客人上下。
众人好奇,前去码头询问。
码头的伙夫、船主均表示以前从没见过这艘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争辩。
突然,一个干瘦的水手叫道:我看里面运的都是棺材吧!
众人听到了都哎了一声,晦气,晦气。
哪个挫鸟在我这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说话的是一个大胖子,上身赤裸,露着一个大肚子,背上面纹着牛头。他身后跟着几个拿着长棍的打手,看到东家骂人,比他还快地凶神恶煞地围了过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棍子了。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急忙站起,都向那个干瘦水手投来责备的目光。那个干瘦水手一看不妙,赶快抽了自己几巴掌:蛟爷饶命啊,你看我一时糊涂,怎么就说了这种话呢。。。。。。哎,我都想揍自己一顿。
胖子冷哼一声,说道:那你可别停啊,好好把晦气给我打掉了。
说完又用食指把众人都指了一遍,说:你们都给我嘴巴钉紧了,别在这乱说讨打,知道了吗?谁要再犯,我就给谁一顿棍子!
终于,他趾高气昂的转身走了,干瘦水手这才停下巴掌,脸都抽肿了,人群不欢而散。
武光这才向师兄弟问道:这肥猪是谁啊?
一个学生告诉他:这是城里首富耿光宗耿善人的小舅子蛟二爷,帮他在这管码头,这附近是个人就要给他面子。
武光大为不悦,想起了高靖,心想这肥猪蛟二和高靖都是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韩光远对众人说道:我们读书人前途无量,如有功名在身,见官尚且免跪,又怕他一个地头蛇做什么。不要在这多留,进城吧。
众人都点头称是。
但其实,有多少人能考上功名,又有多少人能仕途发达呢?更多是自我安慰罢了。
武光随众人往榆山城走去,看见榆山的城墙如同小山,又高又厚,上面城垛也高如盾牌,前所未见。
众人走入瓮城之中,回头看向闸门,城门旁边的卫兵手持长柄斧,伫立不动如同雕像,盔甲的甲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韩光远解释道:榆山城因为在前朝受御命亲准,城墙高度可以超过北京城,城门闸门重达一千斤半,什么攻城锤也撞不穿,只能由机关升降。
众人一边说,一边走进城内。
榆山城的一个特点就是历代精兵辈出,因为此地武风炽盛,城内外都以勇武为荣。榆山人好勇,自然吸引来很多武术教师,也导致此地武学鼎盛。
然后韩光远大致说了这里的主流门派,这些武光之前在张子敬那里听了一个大概。而现在自己也了解了一些武术,再听大师兄一说,又有了更深的体会。
榆山有少林分院青龙寺,室内由普惠大师主持。少林门派所然在天下数一数二,但在榆山还不是第一大派系。
榆山第一大流派,是宋太祖长拳,此拳在明代北方有盛誉,练习者众多,以长拳和棍法闻名天下,托名为宋太祖所传,但实际传承因年代久远已不可考。
榆山的太祖拳家里,公推闵行远为掌门。闵老手下弟子众多,亦不乏善战者。
之前武光听说的长身鬼高远,只不过是闵行远弟子中的一员干将而已,以地趟腿法出名。
其它龙虎之辈数不胜数,但很多任侠于北方诸省,也有的出入军营和镖局之中,还有的绿林中拦路剪径,很多都不在这榆山城里。
而榆山之中的另一大派,就是和太祖门素来争斗的山猿通背门。
此门门主名字叫陈彰,曾多次在擂台上挫败过太祖门的高手,结果一次对决中被闵行远用棍子打瘸了左腿,因而得名独脚彰。
虽然后来两人的恩怨,因为明末民军进攻榆山的几役而暂时中断了。
原来榆山很多家族世代从军,连小孩子做游戏都是假装行军打仗,结营扎寨。民军自起事以来,不知道多少人死在榆山兵手里,双方势同水火。
民军攻榆山时,男女老少全都来帮忙,当地的太祖和通背两门也选择抵抗民军,一代人死伤殆尽,而闵行远和独脚彰都熬成了两派的领袖。
但改朝换代后,新血液的注入使两派的明争暗斗又开始了。
然而此时,一个新的门派又在榆山崛起了,领头人是孙整林,自称冶六家短打为一炉,为孙家短打。孙家短打靠着强硬功夫和手段,在榆山打出了名号,也暂缓了两家旧势力的斗争。
武光好奇的问道:我之前只学了短打,不知道长拳是怎么样的?有什么特点吗?
韩光远想了一想,答道:按庸家粗论来讲,短打就是入身近距离格斗,长拳就是远处发手脚打人,这句话说的是没错,但也没说到点上。
武光想不明白,又追问道:那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呢?
韩光远笑了一笑,说:等你学了慢慢就明白了,你现在进步挺大的,回去让你尹浩师兄教你长拳吧。
看到武光老实地点点头,韩光远补充说:前朝也有不少关于长拳短打谁有谁劣的派系争端,但这些其实都意义不大。既会长拳,又会短拳,其实更好,连现在这些长拳门派,其实也杂了不少短打技法。
当求志塾学生一行人走入榆山城中主街时,武光这才知道什么是花花世界。
各种店铺商品琳琅满目,字号高悬,店家伙计们打扮得干干净净,在门口候客。
武光看到那些伙计,心想他们比很多乡下的少爷都要干净多了啊
韩光远跟他插了一句话,说:榆山城有小北京之称,主街上的店铺价格不菲,如果要节俭,还是得去坊内。
武光点点头,自己这次离家带了不少金子,可惜这次进城没带出来。回头应该带出来到金银铺子里来折成银钱,但也不能滥用。
多行几步,一座浩大的楼阁出现在众人面前,张子敬欣喜地和武光说:这就是会英楼了。
会英楼高出周围建筑一倍不止,占地也十分广大,上面装饰以青绿色,屋檐平伸而出,蓬勃大气,上面设铜制鸱吻。门前两个石狮子,大门敞开,站着两个镖师,头上绑着头巾。
这会英楼不知是哪一代建成的,到了现在楼契被城中首富耿善人光宗买下,重新装修了一遍,一扫战乱带来的破损,又成了城中武人交流聚会的宝地,门前也常摆擂台。
武光问道:既然是武人交流的地方,我们可以进去吗?
众人都摇头,韩光远说:这地方无请帖不能入内,我们求志塾虽然习武,但和江湖中人交情相对没那么深。
求志塾众人各自去办各自的事,武光想去找裁缝,就叫上张子敬。
没想到张子敬说:我还得去青龙寺还愿,不敢耽误了。有家店我们书院的人都常去,我告诉你吧。
于是他这里那里的,详细跟武光说了一下那家店的样子,武光就自己跑去找裁缝了。
经过七拐八拧,终于武光看到了一家符合张子敬描述的小店,门上挂着木牌。木牌上画着道符,有点有线,如同人的血管。
武光正欲开门,谁知门自己开了。门里面露出一张俏脸,一个艳丽白皙的少女探出头来,看到武光,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武光的骨头都笑酥了,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看到武光没反应,跟他点点头,武光也点点头,两人相视了一会,少女问:公子是来干嘛的啊?
武光吓了一跳,心想自己不会找错了门吧,万一被四舍高邻看到,冤枉自己调戏良家妇女,岂不是扭送见官,颜面扫地,为世人啐弃。。。。。。。
少女看他满脸潮红,还想戏弄他一下,正想开口,结果里面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想法。
李萱,怎么不让客人进来啊,你是想妨碍舅舅做生意啊。
知道啦!少女听了,嘟着嘴打开了门,又转头对武光说:公子请进。
武光不好意思地提了提冠冕,钻进了店铺,迎面看见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裁缝,身上挂着尺子,正对他微笑。
武光连忙自报家门:小生是城外求志塾的学生,想做一身新衣服,烦请。。。。。。
还没说完,裁缝就热情地走了过来,好说,好说。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武光的胳膊,又是用手指比划,又是用尺子量,还不忘跟武光闲聊,他说:本店手艺精细,价格公道,大家叫我马叔,那是我外甥女李萱,在我这里白吃白喝。
是做学徒!李萱一边抗议,一边抱来布料让武光挑选。
对对对,有时也帮一些小忙。武公子,你们姬夫子最近别来无恙啊?
武光不好意思地说:我来这里以后,还没见过夫子,听说他正在外访学。
李萱插嘴到说:求志塾的韩师兄也是一表人才呢。
武光听了这话,感觉心里酸酸的。
突然,门又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女子走了进来。
三人一齐看去,发现这个女子身材高挑,比武光还高出许多,容貌美丽出尘,站在那里如同天仙下凡,惊呆了武光。
裁缝马叔道:欢迎,欢迎,你的衣服做好了。
说完,让李萱去拿了一个包裹出来。
女子开口,但竟然是中性男声:有劳了。
武光吓了一跳,惊讶之色形于言表,但女子毫无反应,拿了东西,便把钱递给李萱,举手投足之间一股贵气。
目送女子离开后,武光还在震惊中没反应过来,马叔笑呵呵地跟武光说:吓到了吧,他是戏班里的。
他们是坐一艘红船来的。李萱补充道。
武光觉得讶异,因为唱戏是贱业。
马叔说:是吧?那么漂亮的人,怎么就是戏班里的呢?其实不奇怪,很多戏班都在买漂亮小孩。前几年,卖孩子的人多得数不过来。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看小公子你涉世未深啊,很多戏子歌姬,其实暗地里就是娼,明码标价。所以读书人看不起他们,当然如果你喜欢夜游就另说了。
李萱捂上耳朵,一幅我不听的态势。
武光心里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