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死了。
擦去血迹的长刀,缓缓收入窦二爷的鞘中,而地上躺着的是高远冰凉的尸体。
如果千里外的闵行远看到了高远的尸体,可能会松一口气,并为不用弄脏自己的手感到高兴。
这些想法,突然出现在武光的脑中,一瞬间他觉得高远和自己一样,都只是无名小卒。
高远只是一个被逐出门派的弃徒,他曾经试图推翻闵行远的努力徒劳无功,他费尽力气也上不到闵行远一根头发。
为了一点利益,他就要在这里和窦二东生死相斗,并被一刀砍死在这荒郊野岭。
谢谢窦爷相助。耿思媛对窦二东答谢到。
武光的思绪被拉回到了现实里,他也向窦二东道谢。
谢谢窦爷相救!
不必多礼。窦二东平静的回答,好像他刚刚砍的东西是一片树叶。
你是求志塾的学生吧?
武光听到窦二东问自己的话,感到十分惊讶。
窦爷你知道求志塾吗?!
窦二东的回答,让武光和耿思媛都更加震惊了。
我不光知道,我还知道你们是去找顾炎武先生的。
武光感到很惊讶,而耿思媛也惊讶武光此行的目的。
和你同行的人,是姬隆峰先生的弟子郑剑书吗?
剑书是郑顺礼的字,这武光清楚的很,他回答说:是,他出去买食物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那我们去等他回来吧。
窦二东大步前行,两人很难跟上,武光回头一看耿思媛有没有跟上,这才想起刚刚自己背着她逃跑,背上仿佛还有她的体温,心脏一下跳得飞快。
被他一看,耿思媛也脸红了,但仪态没有慌乱。
武光很想问她,刚刚为什么拿发钗扎了高远,但是张口了又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走在路上,各自心事重重。
大小姐,刚刚。。。武光还是开口了。
那信确实是我舅舅的信。耿小姐没等他说完,就先回答了。
虽然信是真的,但我那个舅舅解承渊,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怕到了最后你还是有危险。
她的这句话信息太多了,武光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一句话脱口而出:太危险了。
你当时反应不是很快吗。
耿思媛对他微笑了一下。
郑顺礼赶回营地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大汉坐在那里,身旁放着一杆长刀。
他当即吓了一大跳,手立刻摸上了刀柄。
武光和耿思媛连忙跟他示意,窦二东是自己人。
见过窦爷。郑顺礼下马和他互相介绍。
我姓窦,诨名二东,师从王余佑先生,奉师命前来协助你们。
郑顺礼一听就明白了,王余佑号五公山人,和同为明末遗民的傅山为好友,和丹枫阁来往甚密。
只是王余佑一向有学名,没想到有有一个那么粗犷的徒弟。
之前陈镖头还以为他是江湖大盗,才送钱给他。这种情况如果收了,就是收了面子,一般就不会打镖队的主意。
太好了,有窦爷相助,信是肯定送得到了。武光高兴地说。
窦二东一听,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问:什么信?你们不是来营救顾先生的吗?
营救?顾先生出什么事了?
他被牵扯入黄培诗案,现在被关押在济南。
窦二东解释道:黄培是崇祯年间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编了一本书叫含章馆诗集,被人告了谋逆。
他说的没错,黄培也是前朝遗民,被家中放良的旧仆勾结讼棍,告其谋逆。
拿出的最大证据,就是含章馆诗集。
此事原本与顾炎武更无相涉,但黄培家被抄后,抄出另一本犯禁书籍忠节录,此书编撰者是顾炎武的姐夫陈济生。
非但如此,书中更有顾炎武叔叔顾咸正的传记,其中提到他与宁人同游,宁人就是顾炎武的字,因此他也被列为乱党。
现在,顾炎武正在济南的大牢里关押着。
窦二东说完此事的原委,耿思媛立刻不悦地说:这些背恩弃主的下人,真是可恶。
而郑顺礼一听完,在身上摸索,掏出了老师让自己带给顾炎武的信。
一拿出来,上面还带着体温,这份信一直被他贴身小心携带。
郑顺礼和窦二爷同时看向信封,想到同一件事:这封信上,会不会有能救顾炎武的计谋?
但也可能没有。
郑顺礼犹犹豫豫,不敢打开,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窦二东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说:还是到了顾先生那里再打开吧。
耿思媛又说:这里再走一段路,就能到我们家的一个码头,从那里我们可以坐船去济南。
耿家的经济实力,确实不一般。
众人听了,自然立刻安排行程,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第二天早上,他们就到了码头前,里面人来人往,货船客船都有。
众人看来看去,看到一个汉子在里面指东骂西,呼来喝去,想必就是管事的人了。
武光上前询问道:请问。。。
喂!都给我长眼了,那箱子比你还值钱!管事人对武光视若无睹,快步在码头里走来走去,大呼小叫。
突然郑顺礼挡在了他身前,让他不得不停下。
耿思媛上来说:我是耿光宗的女儿。
管事人打量她一番,冷笑道:那我还是吴家的公子呢?
此刻耿思媛还穿着农家的衣服,自然看起来不像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于是她从身上拿出自己的腰牌。
管事盯着腰牌看了好久,这确实是一块做工精良的腰牌,用白玉所制,但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这什么玩意,你从哪里偷来的吧。
耿思媛听了大怒,立刻骂道:贱仆!你也配这样和我说话!
管事听了招手正要打她,结果被窦二爷伸手一抓后领,直接扔在一旁。
他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黑脸大汉,手里提着一杆长刀,立马三魂去了七魄,差点就尿了。
来人!快来人!
听了管事杀猪一样的叫喊,三个打手拿着棍子冲了出来,一看窦二东也吓了一跳,但互相看了一下,还是一起向他乱棍打来。
窦二爷刀都不拔,直接用刀鞘一压,就把三个人压做一团,在地上乱叫。
三个人站得太密了,一人挨一人,没想到还是不敌,反而自误。
老奴见过小姐。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出来跪在了地上,其他人看了都惊呆了,过一会儿也都跪成了一片。
你认得我?耿小姐冷冷地问。
是,我在本家待过,见过小姐。老仆人颤抖地说。
其实耿家本家里,有几千号仆人,很多人连耿小姐什么样都没见过,自然也认不出她的腰牌,更何况那个管事也没在本家工作过。
好了好了,快给我安排一艘船,我要去济南。耿思媛对他下令。
最好的船,您舅舅刚刚坐着走了,只好委屈小姐坐次等的船将就一下了。
什么?我舅舅?
是,小姐的舅舅解承渊老爷这几天就在这附近办事。
一行人听了老仆人的话,都怀疑这解承渊搞不好就和这镖队受袭击的事有关联,他难道想独吞镖队运输来的礼物吗?
但若如此,他牵连到耿老爷的宝贝女儿就是极大的不智。
正当他们准备上传时,码头外驶来一辆马车,冲开了沿路的人,车夫一拉缰绳,急停在码头内。
车上走下好几个人,个个拔出兵器,为首的就是袭击了镖队的朱镖头。
朱镖头下来就跪在地上,说:小人保护小姐来迟,真是该死。
虽然朱镖头在那里跪着低声下气,但旁边的几个同伙,完全是剑拔弩张的态势。
耿思媛看了这一帮人一眼,脸上并没有慌张的神情,她说:你不是要杀我的吗?
小人怎敢!小人原本是受大小姐的舅舅所托,前来保护大小姐的,镖队里的人都是歹人!他们串通好了要绑架大小姐!
这是一个低劣的谎言,郑顺礼心想。
但或许这根本不是谎言,只是一套说辞?
看到郑顺礼,朱镖头转而对他说:你们好残忍,连杀我几位友人!
友人?是说路上袭击自己的那几人吗?
有一点现在明白了,耿思媛的舅舅解承渊,确实在这件事的背后起到了某种作用。
朱镖头的背后,走出一个拿着狼牙棒的汉子,长棒的钢钉上还带着暗红色的痕迹,不知道他是不是袭击镖队的其中一个。
郑顺礼也拔出刀,走出了阵列。
对方看了,嗤笑一声。
突然一阵马蹄声打断了对峙,一个拿着长枪的骑士闯入,直接一枪刺穿了狼牙棒大汉的背部。
马匹的冲力,让长枪如同刺穿豆腐一样。
闵姐姐!
耿思媛看了大喜过望,她看见骑马的就是陈阳,而陈阳的背后的是脸色苍白的闵华,不知道是否受了伤。
陈阳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一声大喝,长枪被从尸体里拉了出来。
朱镖头的手下似乎已经颇为畏惧陈阳了,一看形势不对,立刻四处逃窜。
陈阳谁也不管,只拦朱镖头一个人。
姓朱的!
朱镖头一看逃跑无望,丢了刀就在地上求饶。
你饶了我吧,陈公子!
你连好朋友都杀,简直猪狗不如!
我是迫不得已啊!我丢了镖,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出路了啊!我一家二十几口,你杀我一人,就是杀他们全部啊!
看到朱镖头在地上涕泪横流,陈阳恶心地说道:我不杀你,我要拿你到济南府见官!
朱镖头一听,吓破了胆!
不成!不成!解承渊不会放过我的!
朱镖头拿出什么东西塞进嘴里,众人一时疏忽,来不及阻止。
一开始,他好像拉肚子一样在地上抽搐,然后脸上开始不停地冒汗,舌头发出无法辨认的声音,眼睛不停的上翻。
但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只剩下抽搐了,窦二东说道:是相当烈性的毒药,没有救了。
郑顺礼上前一看,鼻子已经没有出气了。
耿思媛叫来医生,检查闵华的伤势,她身上有好几处刀伤,但没有致命的地方。之前经过包扎,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她还是出了不少血。
陈阳也受了不少伤,但他看起来颇为皮实,感觉没什么问题。
两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困难,郑顺礼无法想象。
留在这里也什么都没有,我们走吧。耿思媛建议。
众人这就乘船,前往济南。
路上什么意外也没发生,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阻碍发生。
一到济南,众人就要分开行动了,耿小姐等来了她姥姥姥爷派来的迎接队伍。
当然,她把闵华接去了自己家修养,陈阳也跟着去了。
武光和郑顺礼、窦二东,准备去牢里找顾炎武。
刚要去时,耿小姐叫住了武光,说:你跟我们一起来吧。
武光感觉很疑惑,要自己过去干嘛?
你过去之后,跟陈阳待在一起,万事小心。
郑顺礼已经默认他要去了,武光不明就里,但觉得缺自己一个不少,多自己一个不多,那还是去了。
然后窦二东对郑顺礼说:我不适合在官府露面。
你确实不适合,郑顺礼心想,他回答说:窦爷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了。
然后他就跟窦二东拿了一点钱,买了些酒和菜,到了济南府大牢内。
这些是孝敬各位长辈的。郑顺礼对牢头和几个狱卒说道。
牢头一看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就收了酒菜,说:嗯,你知礼。说吧,是来见谁的。
我来见顾炎武顾先生。
真的?!你可别开玩笑。牢头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各位叔伯就跟我真的一家人一样,我怎敢乱说。郑顺礼套近乎地说。
牢头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年轻人,有些事你可能还不懂。顾先生是涉嫌到谋逆之罪,你随便去见他,被牵连也不是奇怪的事。
谢谢伯伯关心,但我非见他不可。
那你来吧。
牢头带着他走进了牢房,里面分出上牢房,和下牢房。
下牢房在地下,牢房内从无人打理,肮脏不堪,屎尿只能就地解决。铁窗看出去只能看到外面人的脚,暗无天日,还不管饭,没人送饭就饿死吧。
但顾炎武是在上牢房。
郑顺礼跟着牢头来到一个房间外,这里的每个牢房谈不上条件好,但都干干净净,光线良好。
这些上牢房里,应有尽有。因为关押的犯人如顾炎武,虽然碰上牢狱之灾,但他在外面官场还有不少朋友,万不能得罪。
卡当一声,牢头打开了门锁。
郑顺礼隔着铁栏杆就看见一个人在桌子前写字,他看到有来者,站起来相迎。
这就是顾炎武,他不高,也不强壮,但看起来很和蔼,也很健康,身上穿的囚服洗的干干净净。
晚辈郑剑书,是姬隆峰先生的弟子,奉师命带来一封书信,请先生启阅。
喔,是姬宏的徒弟。
姬宏,是姬际可曾用过的化名之一。宏,通洪武的洪。
顾炎武接过了书信,打开来仔细看了。
看完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郑顺礼小心问道:晚辈斗胆请问,信里是什么内容。
没什么,就是一些问候。顾炎武直接把书信递给了郑顺礼。
郑顺礼一接过,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封信是由傅山启笔的,但落款处写了好多名人的名字。
内容,只是平常的关心问候而已。
郑顺礼又仔细检查了文字,看看有没有玄机。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顾炎武这次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