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顺礼听了几位仆人的话,又想想既然是耿小姐请自己,也没有理由不去,于是上了他们的马车,这就往宴会去了。
宴会的地方在哪里?
回郑公子,在解家老宅。
解家?就是耿小姐的姥姥姥爷家吗?
是,解家的承渊老爷,之前新建了一栋大宅子,但太爷和太奶奶还是喜欢住在老宅里,小姐来了也住在那里。
郑顺礼点点头,车子一路前进到了郊外,在一个大宅子前停下了。
一下车,就见到很多仆人进进出出,正在准备宴席。郑顺礼觉得有些出人意料,还以为这顿饭就请自己和武光等几个人呢。
郑顺礼这就叫想得太多,耿光宗什么人物?他女儿回去外家一趟,那也是大场面啊,可惜路上礼物被劫了,不然现在院子里就是推积如山的箱子了。
郑顺礼被安排到了内院的桌子,和各路亲眷坐到一块去了。
至于比较不重要的客人,就是坐在外院。
宅子外面,还有仆人煮粥,见者都有份,主要是施舍给穷人。
仆人引着郑顺礼到了一张桌子前,碰见了武光、陈阳、闵华三人,还有之前行踪不明的陈镖头,也坐在桌子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郑师兄!武光赶快请他坐下。
好,好。他一坐下就是问:陈镖头,后来怎么样了?
陈镖头叹了一口气,说:死伤惨重,但货物没事,不过箱子沾了不少血,就没摆出来了。
死伤惨重的是他太祖门,陈镖头手下的通背门镖师大多无恙。
陈爷年轻当兵时可威风了,跟流贼打仗时立了好多功。陈阳说。
本朝不说前朝事啊,我老啦。
郑顺礼明白他话里忌讳的意思,可能他在前朝时还是个军官之类的。但到了现在,既然不在绿营里高就,又不回家种田,也就只有镖局可待了。
众人都兴高采烈,庆祝死里逃生,一扫路上的阴霾,聊了很多事情。
陈阳追上闵华后,也是和敌人拼死搏杀,仗着自己的骑术和枪法险象还生。
过了一会儿,就开始上菜了,菜品的搭配、摆盘、上菜顺序都十分讲究,品种齐全,酸甜辣咸都有。
也有时令的果蔬,乃至于各种名贵山货和海产。
众人都吃得大饱口福,只有闵华看起来好像伤势还没痊愈,不敢乱吃东西。
宴会正进行时,突然有一个仆人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对郑顺礼和武光说:我们解老爷请两位过去说话。
哪位解老爷?
解承渊老爷。
武光额头冒汗,这个解承渊不就是光靠名字就逼得朱镖头自杀的那个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人可能就是袭击镖队的幕后主使,这回不会要请君入瓮了吧。
我到是听听他要说什么。郑顺礼直接站了起来,陈阳连忙劝阻道:不可,搞不好有陷阱!
光天化日,他有陷阱,我有对策。
说完,郑顺礼就跟着仆人去了,武光连忙跟上。
仆人引着他们到了一处别院内,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纨绔子弟,腰系玉带,带着几个小厮在那里等待。
这人就是解承渊。
看到郑顺礼走来,他挑衅的目光立刻看了过去。但对方毫无反应,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丝毫不相让,于是自己也走了过去。
你就是郑顺礼?
不然还能是谁。
呵。
你在这里干什么?
解承渊正想说正题时,一个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耿思媛带着几个仆人走了过来。
反应挺快,郑顺礼想。
我可没记得有请你来?你不是路上还准备杀我吗?耿思媛瞪大了眼睛,厉声说道。
解承渊一看到外甥女,刚刚的气势一下就消失了,连忙辩解说:不不不,怎么说这种话,舅舅都不知道你在那个镖队里啊。
听起来像承认自己筹划了对镖队的袭击,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郑顺礼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想杀的,是我吧。
解承渊嘿嘿一笑。
抢夺镖队的财物可能还是次要的,他盯上的目标,原本就应该是郑顺礼。
至于他想不想杀耿思媛,郑顺礼觉得应该是不想的。
你挺明白的,那我就直话直说了。解承渊狡黠地笑了。
你的信,也送给顾炎武了吧?那我再杀你也没什么用了。
果然,郑顺礼想,对方盯上的就是自己带给顾炎武的信,为此不惜袭击镖队。袭击镖队可能只是顺便夺取财物,可能也是有一点掩饰的目的。
姬隆峰等人早就料到郑顺礼有可能被袭击,所以让他跟着镖队,只是没料到镖队都被攻击了。
这时,解承渊说出了他的要求:只要顾炎武作废我们的债务,我立刻就让姜元衡撤诉,不再提出任何证据。
郑顺礼明白了,顾炎武来山东要债的解家,就是耿小姐外家的这个解家。姜元衡是黄培案的主告,但他扯上顾炎武,完全是解家的指使,为的就是让顾炎武没命。
耿小姐见谅。郑顺礼先对她致歉,然后直接对解承渊说:你姐夫不是富可敌国吗?干嘛不让他直接帮你还了?
解承渊哎了一声,对他说:我姐夫还记恨我们家的人当初反对他婚事,现在我姐姐去世了,他心里其实更讨厌我们了,巴不得看我们出丑。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又说道:我们拿地契跟顾炎武借债,欠了他一千亩良田啊!一千亩!要是没了这些地,我们家的生意会一落千丈!
一千亩良田的价值,换成金银是天文数字,就算对以前的解家来说,也不是可以随意失去的,更何况现在解家的经济状况日益低迷,更承受不起。
顾炎武当初哪来的钱举债给解家呢?当初顾炎武在江苏时,家中的资产便已经被一些家人和下人侵占了,后来惹上叶方恒,也是其中一难。
但顾炎武后来化名从商,数年又赚回了很多钱,这和解家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后来顾炎武有心做学术,到了山西住在了戴枫仲给他修的楼里,资产就全换成钱,借给了解家。
没想到后来因为戴枫仲给自己儿子捐官的事,两人又闹翻了。顾炎武先是去北京的外甥家居住,后来又扬言去山东想要回解家的钱。
解家自然十分慌乱,自然要先发制人。于是顾炎武还没去山东,就得知自己变成了犯人。
结果他自己到了济南府投案,这就是后来的事了。
你要是能让顾炎武作废债务,我能给你一辈子花不完的钱。
没有钱是一辈子花不完的。
那我可以给你地,房子?女人?什么我都能给你。
你也一样。解承渊转头对武光说。
好了,闭嘴,让你说话,你还没完没了了。耿思媛不耐烦地说。
解承渊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要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告诉郑顺礼: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是给他一个台阶下。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郑大哥。耿思媛也看向他。
唉,我还是得告诉顾先生。
郑顺礼出了解家大宅,看见一群人都在躲着一个黑脸大汉。于是他上去跟那个大汉说:窦爷!不进去吃点东西?
不了,我这副尊容,他们见了饭也吃不下了。
窦二东笑了一下,然后严肃了起来,说:顾先生的外甥徐乾学请我去谈事情,我暂时要离开几天,你万事小心。
郑顺礼点点头。
前往济南府大牢的路上,郑顺礼在脑海里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解承渊现在笼络自己,是因为他正在举棋不定。
自己能说服顾炎武废了债务吗?
其实解承渊觉得更重要的是,他觉得郑顺礼可能参与到了某项能挽救顾炎武的行动里,他拉拢郑顺礼,就是希望破坏这项行动。
但他不知道的是,郑顺礼根本没有挽救顾炎武的任何计划。
突然,路上出现了三个大汉,为首的身材好像铁塔一样高大,三个人都拿着青龙偃月大刀。
郑顺礼皱了眉头,难道解承渊去上个厕所以后,心想还是杀自己灭口得了?
自己出来时,没有让解家的仆人同行,此时的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就算有也没人敢过来。
郑顺礼松开背上的包裹,准备取出雁翎刀,他早有准备。
就是你杀了我弟弟曹五?为首的那个铁塔开口说话了。
我没见过哪位叫曹五的啊。郑顺礼说。
没有回应,三杆大刀同时向前。
这比曹五难对付多了,郑顺礼拔出了雁翎刀。
前面的一杆刀向他扎来,和雁翎刀迎面一碰,直接歪在了一边。
正想进杀,右边又有一杆刀推向自己腹部,郑顺礼连忙一蹬地急退。
三杆大刀穷追不舍,紧紧咬着他,但配合极其密切。一人退,两人旋。一人进,两人夹攻。
郑顺礼只得不断在道路上迂回,已经绕了一大圈了。他有把握杀死一人,但恐怕立刻就会被另两人杀死,刀都没机会拔出来。
路上唯一的声音,就是几人步法碾转的声音,对方不停地进攻,刀和刀碰撞。郑顺礼的雁翎刀上出现了很多缺口,对方的杆子是金属所制。
郑顺礼绕来绕去,都没法摆脱三人的钳制。这样反复格挡下去,他手里的刀什么时候崩断也不稀奇。
那时,他必死无疑。
师父姬隆峰曾告诉过他,三杆壮士挥舞的大刀足以将一个人的手砍成一节一节的,然后把人体剁成肉酱。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住手!快住手!远处传来喊声,竟然是一个四抬官轿赶了过来。
为首的大刀武师一个眼神,三人紧锣密鼓的撤退了。
郑顺礼出了一身汗,直接坐在地上,把刀扔在一边。
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走了出来,看向他的眼神,是一种郑顺礼很多年没见过的东西。
四弟,果然是你,你还活着!
郑顺礼看了看他的补服,又看了看他发福的脸,认出了这是自己的二哥郑顺川。
曾在前朝为官,现又在本朝为官。
郑顺川热泪盈眶,过去抓住了弟弟的两条胳膊,激动地说: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是吗。郑顺礼的表情十分茫然。
看到弟弟毫无反应,郑顺川感到心灰意冷,他说:我知道你怪我们投了清,但是很多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的,我也是一家之主,也要为我的妻儿做打算啊!
我理解。郑顺礼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
郑顺川听到这句话,心里十分着急,但长年积累的官场智慧,让他总是有一些特殊的耐心。
行,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到官驿来找我。
顾炎武投案后,济南府乃至于周边的官驿都人满为患了。
郑顺礼走了,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郑顺川明白,他弟弟心里有些东西永远变不了,他还会来找自己的。
但对于郑顺礼来说,这是题外话了。
他找到顾炎武时,顾炎武还是在书桌前待着。
顾先生。
哦,你回来了。
解承渊今天找了我,他说只要你放弃对解家的债务,他就能让姜元衡不再提出证据。
顾炎武的表情毫无变化,说:你下次看见他,叫他把抵押的地兑给我吧。
你早就知道是解家背后指使告的你吧?
顾炎武点点头,没说话。以他的才智,怎么会想不到。
那你还到这里来投案?
我不为别的,也不要他把钱给我,把地给我就好了。
谋逆都是疑罪从有的,你这样下去,什么地也拿不到,只会把命送了。
我清楚,但一码事就是一码事。顾炎武毫不迟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