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宣布他要反告解家以后,众人都力劝他摆手。
以他前朝遗民之身,这次能以奇计保住性命就是万幸了,干嘛还去招惹他解家。
亲友们轮番上阵,说如果跟解家要债,就是跟恶狗争食。
更实际一点的原因,是因为各方的利益正好在忠节录案结案后,达成了平衡,所以都不想再多生事端。
而且顾炎武要置办田产,何需跟他解家打官司,他的三个外甥全在京中做官,早就给他置办好了产业,只是他不要。
再比如他的好友李因笃,也愿意在生活上资助他,顾炎武完全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之前被他大骂的戴枫仲,更是修了房子给他住。
所以大家都劝顾炎武,您一个博学鸿儒,何必跟解家一个地头蛇过不去呢?
顾炎武只有一句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又不是还不起,欠我多少,就得还多少!
众人无奈。
几乎所有和此案有关的人,都累得不行了,此刻正是偃旗息鼓的时候,谁也没想到顾炎武那么顽固。
这桩案子,还是开审了。
只是解承渊也料到这一步,准备了各种说辞,又加上各方干涉,顾炎武拿回地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他还是拿到地了。
十亩地。
一千亩地只要回了十亩。
顾炎武还是能接受的,在亲友的陪同下,大家高高兴兴的来到了这个地方。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事总算解决了。顾炎武长叹一声,直接躺在了地上。
土地的芳香包围着他,他终于心满意足了,以这十亩地为根基,他要再兴学术。
顾炎武的亲友们,有的面上带笑,有的摇摇头。
远处,商颖觉得颇为不屑,说:呵,忙了那么久,还把命搭上,就为了十亩地。
旁边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说道:奇人高士,往往有惊人之举。
这个官服者,就是郑顺礼的二哥郑顺川。
听了他的话,商颖摇摇头,说:他不是以前朝遗民自居吗?那怎么又上大清的衙门告状去了?都说他是才子,我看是个傻子。
郑顺礼走了过来,他看了看顾炎武一行,蹲下抓了一把土。
饿坏了吧。商颖说。
郑顺礼对她笑了一下,回答说:欠债还钱,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是应该,但是解家这钱,你就要不回来。郑顺川说。
这就是世道之病,此病不在哪朝哪代,而是出在人人都营私自利的世道上。顾先生聪明绝顶,只是他抗争的是这个世道。这样实在太难了,所以他看起来好像才像傻子一样。
这种所谓抗争,有什么意思啊,自古以来世道不就是这样。
人人营私,有一时之利,但长久就会有害。无人抗争,以后必然发生人祸。
郑顺川很惊讶弟弟会说出这种话,他问:人祸!你是说吴三桂?
吴三桂恐怕算不了什么,真正的异变,还得看百年以后。
郑顺礼把土洒在了地上。
顾炎武,他并非没有经世之才的腐儒,明亡之后他化名经商,挣了很多钱。
他的处世之道也很巧妙,和很多的名士都有紧密的关系,不是不懂人心。
顾炎武的种种坚持,看似不通情理,但其实是他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世人: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坚持。
他的晚年,自力更生,并留下很多音韵和考据的书籍,让我们今天的人有更多机会去了解我们的祖先。
在陈镖头带领剩余镖师的保护下,耿小姐顺利回到了榆山。
这一次无惊也无险,众人看到榆山高大的城墙,都倍感安全。
郑顺礼拍拍武光,示意他走了,他们也是要回到书院里的。
武光路上也逃亡了几天,但之后都住在解家里好吃好喝,所以精气神比郑顺礼好多了。
郑顺礼往前走去,武光正要跟上时,一个耿家的丫鬟走了过来,拦住了他,然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武公子,我们家小姐请你过去说话。
武光觉得这个丫鬟眼熟,好像就是镖队刚出发时,曾经呵斥过自己的人。
她后来没死吗?不过自己也记不大清楚了。
武光跟着她,走到耿小姐的马车窗边。
雕有朝阳凤凰的精致车窗被丫鬟揭了起来,红色布帘后面,就是耿思媛侧着的脸。
在逃亡路上,武光曾经很近地看过她。但此时此刻,两人又回到了原本的身份。
武光。耿思媛开口,武光看不清她在帘子后面的脸庞,只感觉她好像在看自己。
你要是有朝一日能进士及第,那我们就有再见的一天。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武光明白了她的意思。
丫鬟放下了窗子,又对武光行了一礼,马车驶走了,只留下车轮声。
武光的手,摸到了李萱留给自己的护符,他已经心有所许,耿思媛的期望终究是会落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