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国府老太君的生辰,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而给各位亲朋、宾客的请帖,在这之前就已经发出了,以便他们有所准备。
生辰日一到,天光还没亮起,下人们就都起来准备了。要办的事情很多,但绝不可以大声嚷嚷,否则要惊醒主人家可担待不起。
到了太阳升起时,兴国府已经换了一个样子,大门口立起一个高高的仪门,两侧各贴起了三十多字的长联,都是些歌颂的话。
而在此时,吴荃锌带着嫡庶子嗣,连同妻妾和其他亲属一起,早就跪在了老太君门外。
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我的枫儿呢,快让他过来。
未及吴荃锌使眼色,吴延枫早就爬了起来,进了祖母房内,一进门倒头便拜。
延枫祝祖母安康长寿。
哎呀,心肝啊,快起来。
老太君不顾年纪,立刻从榻上下来扶起孙子。吴延枫也赶快起来搀扶,老太君眉开眼笑,和孙子一起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锣鼓喧天,乐班早就开始了吹打。门外武师放完铳,又点起千响的长蛇大鞭炮。仆人们也喜庆起来,互相道喜,一时间热闹非凡。
郑剑书也穿起了新衣,拿着一个长盒子出了门。一出门就看见仆人们正在排队领赏钱,长长的队伍挤满了走廊。
门外已经有不少宾客上门了,仪门外为他们增设了不少马桩。仪门后有个桌子,专门用来登记宾客姓名,以及登记他们带来的贺钱、礼物。
客人登记完了,连忙挥手让自家仆人把东西抬进前庭里放着,然后门房和管事在一张红纸上写了某某人贺。或是写官职,或是写籍贯,看来不是朝中官员,就是地方豪绅。
郑剑书手里拿的长盒子里,放的是吴延杏画完的画。画成之后,郑剑书感觉有些不放心,还是得小心保管,于是一直带着。
今天终于时候到了,郑剑书从别院走到府里。走廊各处,也都插上了各色鲜花、锦缎,郑剑书穿过这片彩色的丛林,把画交给了吴延杏的侍女。
当他出来时,看见前面庭院已经被礼物放满了。然而还有更多礼物正在源源不断地上门,这些都会被摆在大街上。
府前大街也快也会被礼物堆满,护院武师只能在街上来回巡逻。但还是放不了小偷小摸,以及府内下人的顺手牵羊。
但就算看见了,武师也最多抓抓不长眼的外人,府内有名有姓的人如果对礼物动手动脚,谁会拦呢?
送礼的客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希望府里的下人,主动来顺一点自己的东西,好歹算半个人情。
毕竟真正重要的礼物,是不会被摆在前庭和大街上的,早就被直接送入府内好好保管了。
但就算是不重要的礼物,吴家最后也还是要仔细清点的。倒不是因为礼轻情意重之类的,事实上不重要的礼物、礼金因为数量多,反而是吴府一项重要的收入。
他们能允许下人从中收一点好处,但是大头还是要归自己的。但若因为吴家豪气的举动,而觉得他们不在乎钱,那就大错特错了。
穷人爱钱,有钱人更爱钱。府内红白喜事,经常都是办一次,就能收入一大笔钱物,早就超过开销几倍不止了。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吴家有个什么事,各路宾客都得乖乖带着东西上门。毕竟谁不知道吴家是江南织造,都害怕那登记客人的名单成了自己的生死谱。
郑剑书交完了画,准备回去再躺躺,可没想到一个管事拦住了自己。
哎,郑先生,您在这呢,快跟我来吧。
去哪里?
后花园啊!
后花园里,摆了上百张桌子,从早上起厨房就没停过,一直在工作,还从外面调了厨师和材料。
平时如同世外桃源,但在今天也是游人如梭,到处都是人,还有人在湖上泛舟。
管事把郑剑书带到了花园主院外面,这里有一个玉石牌坊,牌坊外有很多人在等待,看打扮都是来历不浅的人。
郑师兄。
有人一拍他的肩膀,郑剑书回头一看,大喜过望,竟然是武光。
别来无恙啊!
我看你在吴府上待得挺好的。
郑剑书看看周围人没人注意,声音小了几度。
还可以。你没穿官服啊。
谁敢穿啊。
来贺寿的不管有无官职,都是做常服打扮,不敢摆排场出来。
武光饱经历练,说话做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稳。
武大人,到您啦!
一个白衣老管家匆匆跑了过来,武光连忙跟他进去了。
回头见啊。
周围的人说话声突然小了一点,好像有不少人注意到郑剑书和武大人关系非同寻常。
郑剑书感觉到一丝寒意,他突然想起了商颖的话,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过了一会儿,武光出来了,脸上冒汗,如释重负。
怎么样?
武光微妙地笑了一下,正想开口,突然一个丫鬟穿过人群跑了过来。
老爷,夫人找你呢。
听她一说,武光又紧张了起来,看起来又要走了。玉石牌坊外等候的全是男性,女眷想必在其它地方聚会。
郑剑书有些好奇,问:我还没见过你夫人。
师兄抱歉啊,我先走一步,回头咱们再联系。
武光回头和他说完,就又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个时候,刚刚的白衣管事又来了,他脸色潮红,看起来今天跑了不少路。
郑先生,到您了。
到我?
对,快过来吧。
郑剑书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不过还是跟着他进去了。
您可注意了,我安排您站哪,就站哪别动,也别说话。
好。
进了门,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然后一进大堂,只见里面站满、坐满了一圈人,主位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老太君,另一个是安国公吴致文。
他们的背后是一张泼墨大画,一侧是一只巨虎,隆起的脊背如同山脉,看起来正在踱步低吼。
另一侧是一条长龙,身体围绕在墨云之中,仿佛正被雷电暴雨笼罩。
老太君的身边站着吴延枫,牵着他祖母的手,看到郑剑书进来,偷偷使了一个眼色。
而吴致文无人陪同,但他那一侧的子孙,看起来虎视眈眈,神采飞扬,谈笑间都散发着凛然之气,不怒自威。
郑剑书只认出其中有见过的吴延涛,其他人都不认得。
吴致文面带笑容,看起来很积极。他和老太君的面前,摆了一张桌子。
桌子上面放了一座珊瑚鹿角,和一座琉璃蟒壁。
延枫真是好眼光啊,挑选礼物都像我哥哥的品味。
是啊,兴国府子孙里头,就属他最上心了。
老太君高兴地轻拍了一下孙儿的手,吴延枫不好意思的笑了,说道:妹妹今天也给您备了礼物。
妹妹。。。喔,是杏儿啊!快拿上来看看。
一个小女孩走了出来,不用说自然是吴延杏,她今天穿着华丽,让她白皙的肤色更为显眼了。
祖母长寿。
好,你准备了什么啊?
画。
话音未落,侍女就拿着画盒上来了,桌子上的两个贵重礼物被带着金丝手套的仆人小心拿走了。然后又将画取出,铺在了桌子上。
画卷一展,展出一副巨大的彩色羽翼,画的是一只收敛两翼的大鸟,头上有着羽毛一样的头冠,昂首侧立。
画卷上书丹凤朝阳,原本该作单字,但因为字义太浅,一般写丹。
好画,大家都看看吧。
老太君在孙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大家也都凑了过来,仔细把画看了一遍。
不错。
妹妹画得好。
这副画不错。吴致文也这样评价,老太君点点头,对大家说:既然如此,我看这幅画,以后就悬在这个正厅里吧。
嫂嫂说得有理。
吴致文同意了,他和老太君又坐会了主座,众人也同时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老太君问道:杏儿画得好啊,最近在和谁学画啊?
郑老师。
喔,我听枫儿说了,他也教枫儿的对吧。郑老师今天在这吗?
在。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请他上前吧。
郑剑书走上前去,众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了他一人身上。
不才郑剑书。
老太君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下耐人寻味了起来。
威风凛凛啊。
听老太君这么一说,有些人开始小声交头接耳了。但大部分人都觉得郑剑书不过是个看起来结实一点的教书先生,没有哪里看起来符合老太君的形容。
嫂嫂将门之女,说话也是那么威风啊。
吴致文有意无意地说,老太君只是抿了一下嘴,没有接话。
到此,竟然也就没有郑剑书的事了,又回去站了一会儿,就被白衣管事请出去了。
出去的路上,郑剑书有点想问他自己刚刚看上去怎么样,不过总觉得这样问有辱斯文,不好开口。
一出去,就发现玉石牌坊下只剩下一点点人了,其他人都在别处聚成了一圈,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这又是什么事。
郑剑书忍不住自言自语,管事当即说道:这是有人要挨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