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庙轻烟缭绕，里面那个参拜的中年人毕恭毕敬地烧完了手里的祷词，才不紧不慢地回头问道：你是府里的门客？

门客与客，仅一字之差，但地位却有可能是天差地别的。

成为吴家的客人，是金陵城内官民贵贱都梦不敢及的一种殊荣。哪怕你赤贫之身，家徒四壁，一但和吴家扯上了关系，第二天你就等着雪花花的银两堆满你的床吧。

但门客却不是这样一种身份，他们寄人篱下，在府上游食，凭借的是一技之长。

有的人有过人的学问和文笔，可以替主人家代笔书信文案。

有的人擅长诗词歌赋，能在主人家携众出游的时候助兴。

也有的人有辩才，白马非马之智，能鼓动簧簧之舌颠倒黑白，迷惑人心。

还有的人，胸中有韬略万千，又懂得纵横之术，能晓以利害，帮主人家出谋划策。

但不管你多大的本事，进了府都要看亲信管家们的脸色。如果你的处事没到礼数，那恐怕过上几个月还没见到主人家一面。

所以门客要成名，不疏通关系是不行的。见到管家了，就算对方是个贱籍家奴，也得给他十分面子，各种礼物更是不能少。各处打点了，才有机会给主人家效力。

就算有了机会，也要谨言慎行，否则又容易酿成大错。例如写文案和作诗赋的，用错了典故，行文触了忌讳。又如说客谋士，搭错了线，该促成的事没有发生。那么，门客的地位就可能一落千丈，从此无人问津。

为了让客人和门客的区别更为显着，两者的腰牌是不同的。那个中年人因此看出郑剑书是个食客，问他：你是食客？有什么一技之长吗？

吴家虽然不像孟尝君一样养士千人，但也有数百谋士，他们和府内人士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所以这个中年人从未见过郑剑书也是很正常的。

听到他问话，郑剑书答道：兵法。

兵法？中年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你从过军？你懂什么兵法？

文人谈兵，往往都是虚谈孙子吴子上的道理，实际对行军布阵毫无了解。况且连几个士兵都指挥不动，谈何兵法呢？误国甚重。

郑剑书隐约露出一丝笑容，他说：我的兵法不在书上，而在身上。

身上？什么意思？

话音还未落，铁杉就走了进来，他四处搜寻，没想到郑剑书进了这无路可逃的玉皇庙里。

但是他看了中年人一眼，立刻就打消了找郑剑书麻烦的念头，连忙跟他请安。

见过荃银老爷。

嗯。

郑剑书心想自己没有猜错，这个中年人就是吴延涛的仙迷父亲，安国公吴致语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吴荃银。

虽然他无心俗事，但洞察事物依然敏锐。铁杉现在捉摸不透他和郑剑书的关系，也不敢在他面前耍什么心机，只能等郑剑书出去了再行事。

没想到郑剑书却先找他的事了，他说：铁师傅既然也来了，那就可以请他跟我验证一下兵法。

噢，铁杉的功夫可是不寻常，你拿他验证武艺，岂不是虎口拔须，自找麻烦。

吴荃银表现出了一点点兴趣，郑剑书却笑而不语，看着铁杉。

铁杉心中暗喜，地狱无门你走进来，说道：求之不得，请赐教吧。

慢着！吴荃银突然打断了二人的话，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你们两个用摔跤来验证吧。

吴荃银看似沉迷修道，不问世事，但此时却又不知不觉改变了形势，不知道是他有意而为，还是天生就有对局势变化的敏感。

好。铁杉立即允若，他大手大脚，怎么可能摔不过郑剑书。

两人各自向前，铁杉跤架也未出，直接上来一把抓住郑剑书的大领。

郑剑书一个反抓，将他手臂枪杆一样抓住一拧，铁杉立刻失衡，身体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然后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铁杉大觉失态，自己太多轻敌，但也没想到败得那么快。他的手从地上勾住了郑剑书的脖子，挣扎着要站起来。

郑剑书从下掀开了他的手臂，但铁杉突然换手，用另一只手一抓他脖子，立刻站起。

一站起来，郑剑书就往他身上一贴，一下把他的腰按弯了。一只手按在他的脸上，另一只手按在后腰那里。

好了！好了！吴荃银叫停了这场胜负，胜败乃兵家常事，到此为止吧！

胜败乃兵家常事，看来他眼里这场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然而胜者显然不是铁杉，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红着脸告辞了。

吴荃银看他出去了，对郑剑书评价说：你武术练得不错，也很有武德，刚刚你手按在他脸上，其实可以戳他的眼睛吧？

郑剑书回答说：戳他眼睛不算本事，还有一处伤他，旁人看不出来。

此话怎讲？

吴荃银来了兴趣，郑剑书解释，刚刚按住铁杉时，他已经往后失去平衡。而自己又往后挡住了他的腰，将摔未摔，此时只要自己发力一震，他的脊椎下端就会错位，变成废人。

这个所以这不是摔法，用这个方法去按着摔人，对方一定剧烈挺身反抗。一反抗正好堵上我的震力，鲜有不断者。

吴荃银赞叹连连，问：竟然还有这样的方法，这招叫什么名字？

郑剑书缓缓答道：鹰熊合演。

有捉拿之形，可以叫鹰。熊在哪里，是指震身发力吗？

是。郑剑书回答，熊有折木之力，这句话说的是一件事：狗熊身上痒的时候，就会站起来抱住树磨蹭，能使小树折断，大树褪皮。狗熊磨蹭，就是我们发震力的方法。

那对手就是树了，格物至深啊。

吴荃银渍渍称奇，但是又问：可刚刚你说了兵法，这些和兵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