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夜雪仓皇抽回了手,道:“我已无事了,你不必担心。”
柳重言脸色复杂,直直问道:“姑姑的脉象,是天绝之脉?”
什么意思?楚怀瑾虎躯一震,光听这个名字,他就知道这绝不是好事。
哥舒夜雪脸色发白,很不自然地笑道:“你懂什么,别乱说。”
柳重言坚持道:“我小时候跟客居长安的扶桑圣僧元贞学过诊脉的功夫,这天绝之脉万中无一,我绝不会认错。”
虽然哥舒夜雪不愿承认,可她的表现已出卖了他,楚怀瑾悄然叹了口气,问:“什么是天绝之脉?”
柳重言扫了自己的下人一眼,似有顾忌,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待下人散尽,柳重言才说道:“人有生老病死,多与经脉息息相关,经脉不畅,气息断绝,是谓生命枯竭。可圣僧元贞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修为足够高,便可接续经脉,死而复生,不过经历了此法活下来的人,经脉与常人不同,变作了天绝之脉,还会伴随着难言的伤痛。”
原来她曾经死去又活来,还在默默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楚怀瑾望着哥舒夜雪,眼中尽是询问之色。
哥舒夜雪强作镇定说:“胡说八道,‘枯树生花’元贞仙风道骨,怎会收你为徒?”
“因为我五蕴敏感,是学医的材料。”柳重言顿了顿,望着哥舒夜雪,脸上露出思索和犹豫,但转瞬之间又吞了一口气,说:“姑姑,我听元贞师傅说,他一生只遇到过一位天绝之脉的病患,她的名字是哥舒夜雪,你可是她?”
哥舒夜雪怔了怔,旋即轻笑道:“你觉得呢?”
柳重言愕然望着她,元贞曾与他描述过哥舒夜雪的年纪和脉象,都与眼前人颇为贴合,加上她也是景教的信徒,又有突厥人的面孔,诸多巧合都指向了她的真实身份。
哥舒夜雪笑吟吟抬起衣袖,正准备将手中的金针刺出,就被楚怀瑾扼住手腕,七根手指长的金针纷纷落地。
“你想做什么?”楚怀瑾以为她想杀人灭口,望着她的眼色都寒了几分。
柳重言望着满地金针,反应过来,说:“你想对我施金针断念之术?”
“没错,你知道的太多了,这对你无益。”哥舒夜雪稍一催动内力便挣脱了楚怀瑾的手,退了一步,手中又多出七根金针。
楚怀瑾这才发觉她的内力比他想象中还要高,这绝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人能修成的。
柳重言眼底泛红,问道:“姑姑,你竟对我如此狠心?”
“我……”哥舒夜雪顿了一顿,本想撂些狠话,可见到他一个男子为自己红了眼眶,莫名心软,气势散去,说:“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柳重言说道:“可我不在乎你是谁。我认的是你这个人,什么江湖身份,是非黑白,全是狗屁!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姑姑,我不想忘记你。”
哥舒夜雪手中的金针颤抖着,她心里十分犹豫,她不在意柳重言是否记得她,只是念及他还有家人、朋友,不忍心夺走他的记忆。
“夜雪,收手吧。”楚怀瑾握住了她的手,将金针一根一根抽了出来,说:“你的身世迟早会公诸于世的,无谓牺牲他人的记忆。”
哥舒夜雪喟然跌坐在椅子上,怔怔望着柳重言,低声道:“对不起。”
“你只是一时慌了神罢了,我怎会与你计较。”柳重言笑了笑,俯身拾起地上的金针,说:“我送你药材,你却没有回礼,不如就将这几根金针留给我做个纪念吧。”
哥舒夜雪哑然望着他,她读过柳重言的小传,以为他是个没心没肺的登徒浪子,却不知道他的胸怀如此广阔。
楚怀瑾亦很是动容,想起还欠了他一顿酒,说:“今日才认识柳兄,真是相见恨晚,不如随我到明月楼畅饮一番?”
“不了。”柳重言收起金针,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正经,说:“你欠我那顿酒改日再喝。我来是受朋友之托,想请你到孤山一聚。”
孤山?莫非是齐王想见我?楚怀瑾心念一动,重新打量着柳重言,看他那毫无城府的样子,看来是被齐王利用了。不过齐王擒了黄伯,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不得不去。
入夜,一艘画船在宵禁中畅通无阻,缓缓向孤山驶去,漾起一路莲波。画船上坐着的三位是柳重言、楚怀瑾和玉真。
一路上柳重言解释了他和玉真还有那位朋友的关系。那位朋友名叫李玉檀,是一位长安贵族,精通音律,尤其擅长琵琶,玉真恰是琵琶舞的高手,所以他们一见倾心。可惜李玉檀因身份的缘故不能娶玉真,又没钱替她赎身,玉真最终被柳重言娶回家做了小妾。
后来柳重言从玉真口中知道了她和李玉檀的事,非但没有气恼,反而将她安置在孤山别苑中,方便她们私会。李玉檀因公事繁忙,只有每年秋天才能来看玉真一次,柳重言这次急着从巴蜀回来,也是赶着和李玉檀见面。
楚怀瑾结合着故事,稍一推敲,就确定了李玉檀即是齐王。传闻齐王常年征战,俸禄俱捐给军中做饷,自己却是一贫如洗。又有传闻齐王擅弹琵琶,常常以此鼓舞军心。楚怀瑾不禁有些期待与齐王见面,真想看看这个爱国爱民的皇子生得什么样。
三人很快步入孤山别苑中,山居清冷,草木比外间枯萎得更快,但孤山中栽满红枫和银杏,此刻满目俱是红黄两色,令人如步入了喜堂一般。
柳重言得意地道:“这是我亲自设计的,如何?”
楚怀瑾讶然点头,柳重言待一个心向他人的小妾都如此细腻多情,可见他的确是个温润君子。
三人步入别院中的雅室,里面已经有丝竹之声了,门刚推开,楚怀瑾便看见如花似玉的舞姬簇拥下,有位芳华绝代的佳人坐在秋千索上弹琵琶,他的背影极美,如玉树临风般翩翩有致。随着舞姬的拨弄,秋千索转到了另一面,楚怀瑾得以看见那个人的正脸。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
楚怀瑾无来由地想起这句诗。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太美了,一对长眉温柔若柳,多情的美目中碧水深流,两瓣薄唇半开半合,轻轻哼着歌儿,虽被乐声掩盖不闻,却让人觉得已听见人间最美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