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风,楚怀瑾看到江珊已经坐了起来,便劝道:“江姑娘,你身子虚弱,应多卧床休息。”
“我无事。”江珊的话语软软的,显然是没恢复好,却克服虚弱说道:“我听说你去看兰舒了,他现在情况如何?”
她竟还有脸问兰舒的近况。楚怀瑾心头掠过一丝恼火,但细细一想,他们毕竟有过情分,她又是个女子,不必与她为难,便客气地道:“他很好。”
江珊点了点头,陷入了一片沉默。
“你既已平安,我先告辞了。”
想到她是一个抛弃孩子的母亲,楚怀瑾心中难受,不想与她多说,只想快步离开。
“且慢。”江珊急急地叫住了他。
楚怀瑾强压下心底的厌倦,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你可否替我告诉兰舒,我已经十分后悔,我不想离开他。”
事已至此,你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楚怀瑾心中窝火,没有理睬她。
等了片刻得不到楚怀瑾的应答,江珊又问:“你怎不说话?”
楚怀瑾淡淡说道:“你有什么话,当面跟他说即可。”
江珊悲切地道:“他根本不愿见我啊!他把我赶了出来,还吩咐梦梅山庄的护院不准我进去,我即便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说与他听。”
楚怀瑾默然听着,丝毫没有帮助她的意思,从前他是有些钦佩江珊的,她一个花季女子,肯跟着兰舒漂泊江湖,鼓励他、敬重他、信任他。可是现在他看不起江珊,因为她投河自尽,害了腹中胎儿的性命,也辜负了父母家人的养育之恩,这样不负责任的女人,以前一定是他和兰舒错看了她。
江珊见他还没有走,心中存了一分希望,继续说道:“是,我的确有了兰棠的孩子,可我真的是一时糊涂!”
“我与兰舒住在荒废的梅园,过着清苦的生活,他时常要出长差,我便在家一边做工,一边等他回来。可是他一回来就要花钱去应酬,那是我一针一线替人织布换回来的,是我攒着成亲的钱。”
谁又不曾经历过困苦呢?楚怀瑾怕继续听下去会回想起自己阴郁的过去,便清咳一声,打断了她:“江姑娘,我对过去的事不感兴趣,失陪了。”
“你不许走!”江珊见他真的要走了,吓得站了起来,想冲过来拦住他,却因为身子虚弱倒在了地上。
楚怀瑾有些心软,伫立在原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求你听我讲完。”江珊猛然咳嗽了几声,被丫环搀扶着坐回了床上,才勉强说道:“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兰棠出现了,他自称是替兰家暗中照顾兰舒的,为了避免被兰舒发现,他一直将银子交给我,让我骗兰舒说那是去私塾挣来的钱。我与他接触的时间久了,以为他是一个好人,想替兰舒报答他,却被他骗了身子。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前几天和兰舒争吵时,是为了孩子才那样说的。我求你告诉兰舒,孩子没有了,我想回到他身边,像从前一样。”
楚怀瑾本以为她有什么肺腑之言,听了开头就觉得不耐烦。她明知兰舒不愿受家人接济,还暗度陈仓,本就负了兰舒。听到后面那自作自受的老套悲剧时更是窝火,双手握着拳微微颤抖,若不是念她是个女人,他可能会冲到屏风后面狠狠揍她一顿。
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装作平静地道:“好,你且在此处好生休息,我会替你向兰舒转达。”
“谢谢你。”江珊的声音多了几分颤抖,若不是了解了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楚怀瑾大概会以为她此刻是感动得哭了。
楚怀瑾与黄伯走出西厢,黄伯在一旁长嗟短叹,说:“唉,江姑娘真是可怜,女人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都没有了,怪不得会轻生。”
可怜?楚怀瑾只觉得齿寒。
“黄伯,你替我去一趟姑苏兰家,就用江湖的手段问清楚,兰棠与江珊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伯疑惑地问:“公子,不是应该去找兰舒公子吗?”
“不。”楚怀瑾一想到那个女人,目光立刻变得冰冷,“她的事半个字也不要跟兰舒讲,还有,看好她,绝不能让她走出西厢。”
“是。”
书房外,一只身形巨大的怪鸟落了下来,在庭院中威风凛凛地踱步,偶尔发出一两声响亮的叫声,吓得子耀瑟瑟发抖,抱着一把扫帚与它对峙着。
楚怀瑾来到回廊时就被那鸟鸣声惊到,快步走到书房前,看见那只鸟脚上绑了一只竹筒,显然是一只传信的鹰使。他的第一反应便认为那是哥舒夜雪的家人来信,因为驯鹰术十分罕见,只在北方游牧民族中流传。
“子耀,去厨房取些生肉来。”
子耀匆匆取厨房取来生肉,扔在了那只鹰使的面前,那只鹰立刻拍了拍翅膀,想扑上去吃肉的样子,却没有走过去,而是机警地望着子耀。
“公子,它该不会是以人肉为食的吧?”子耀被吓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楚怀瑾被逗得淡淡一笑,想起曾见过哥舒夜雪玩弄鹰哨,去了她房间将鹰哨取来,吹了一声,那鹰立刻飞向了蓝天,雄赳赳气昂昂地振翅盘旋落下,将脚上的竹筒抖落在他面前,然后在屋檐上端正地蹲下,那睥睨众生的样子,好似它是这四面八方的君王一般。
果然是玄衣教的鹰使。楚怀瑾皱了皱眉,拾起竹筒将信取出,本想将那封信收好待哥舒夜雪回来再交给她,可白纸下透出的字迹飞舞狂狷,大气滂沱,惊得他虎躯一震,双目通红,愕然握着那封信,几乎要将那封信揉皱。
那是秦芜城的字迹,他绝不可能认错!
他立即将书信摊在案上,激动地读着上面的字。
“腊月初八,明月楼上,人面如玉,思之如狂。”
这封信一定是秦芜城写给他的,除了秦芜城,世上再无一人敢对他说这般轻佻的话。楚怀瑾深吸了一口气,大笑着,差一点便要手舞足蹈起来。
子耀凑了过来,问:“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活着,秦芜城还活着!”
楚怀瑾紧紧握着子耀的手,真想冲出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码头上所有的兄弟。
“秦当家?”子耀心有余悸地瞟了一眼屋檐上那只霸气的鹰,说:“可秦当家何时会驯鹰了?公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便说。”楚怀瑾被子耀这一句提醒说得有些心乱,秦芜城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以前从未听说他有驯鹰的本领,这封信出现得实在是太诡异了。
子耀忐忑地道:“字迹是可以模仿的,毕竟秦当家从前喜欢挥斥方遒,在各处留下墨宝,可人死……人死却不能复生啊!”子耀说到后半截时,看到楚怀瑾脸色痛苦,本已不想再说,可是担心这是圈套,只能一咬牙将那最戳心的话说了出来。
纵是不情愿接受,但楚怀瑾明白子耀说得有道理。玄衣教有玄机堂那样的机构,早就将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借秦芜城的名义设下陷阱对他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可怜他还当真了。
“罢了。”
沉默了许久,楚怀瑾的气息终于平顺下来,拈着那纸条放入油灯里烧毁,说:“是我痴心妄想,差点中了圈套。”
“公子……”子耀喊了他一声,本想开解他一番,可是想到自己口舌笨拙,生怕一开口就伤了他的心,只能干看着他叹息不已。
“我无事。”楚怀瑾挤出一抹微笑,说:“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安心去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