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瑾知道兰舒误会了,他们年少时一起拜在楚云飞门下学艺,兰舒一直怀疑楚云飞厚此薄彼,时常试探楚怀瑾的武功。那个时候兰舒比楚怀瑾长了几岁,基础扎实不少,所以楚怀瑾基本都是落败,渐渐兰舒便打消了疑惑。没想到现在兰舒又提起这件事。
楚怀瑾倒不是与兰舒计较,只是觉得父亲一代宗师,为传道授业呕心沥血,兰舒却这样看他,因为影歌秘会的缘故,自己还不好跟兰舒解释,心中有些失落,便没有正面回应,只是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会在此处?”
兰舒叹了一声,脸上满是疲态,说:“商会近来有些事闹得很不愉快,我心有郁结难以入睡,便想到来这里寻你。”
“哦,发生什么事了?”
兰舒说:“柴青山接管商会以来,团结各路豪门世家,将所有资源都用于协助运输,调控市场上。可他却未能照顾白手起家的草根小贩,不仅不愿接受他们的探访,还出手打压他们的营生,可谓是大石压死蟹,让他们走投无路。”
楚怀瑾认真听着,眼前已浮现出柴青山的宏图,还有兰舒的担忧。柴青山和兰舒均出身商贾之家,但不同的是柴青山还在宦海沉浮,目光所及比兰舒更加长远,所以他知道如何更快地聚拢资本,实现名利双收。而兰舒游历江湖,深谙民生疾苦,他有帮扶微困、兼济天下的情怀。所以楚怀瑾一直很担忧他们的合作,让柳重言在其中调和。想到这里,他问兰舒道:“那柳重言呢,他对此怎么看?”
兰舒摇了摇头,很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重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他被柴青山拉着到处红绡帐暖,根本就不记得我们创立商会的初心了。”
这个说法楚怀瑾很是意外,柳重言的确喜欢声色犬马,可是否到了会为此忘却正事?他不知道。
兰舒又说:“我一直不认同柴青山的做法,所以在能照顾到小商贩的时候就尽量照顾他们,例如帮他们在采办时争取优惠,允许他们搭乘有空当的货船,把富贾的成功经历教给他们。但是柴青山非常反感我的做法,他直言说我是在浪费时间,还安排了许多应酬给我。你知道,我从小就厌恶那种生活。”
楚怀瑾拍了拍兰舒的肩,心中忧虑越发深重。兰舒能答应参与商会,除了自身发展需要,便是看在他楚怀瑾的情谊上,可如今他离开了商会,兰舒又踌躇满志,他觉得兰舒待在商会的日子快走到头了。
“兰舒,我能理解你,可我认为商会的发展离不开你。如你所说,柴青山的涉猎有所限制,这时候就更需要你顾全大局。与人合作最忌心有罅隙,快将你和柴青山的不快放下吧,如此才能共谋未来。”
兰舒深看着楚怀瑾,眼中流露出不解,说道:“怀瑾,你可还记得我们的过去。为了理想,我离家远游,餐风饮露,做着最下贱的行当。你虽然人在故乡,为了生计,出没在风波中,生死难测。如果在那时候,有人能拉我们一把,那一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可柴青山的做法,等同是在那时夺了我的剑,毁了你的船,使你我毫无生存下去的空间。”
楚怀瑾叹了一口气,说:“我能理解他。如果将人分作两种,一种是在水里泅渡,努力想要爬上岸,一种是在岸上意气风发,袖手看着河水,那柴青山一定是第二种。他一生来就在岸上,而且他认为岸上的资源是有限的,现有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可是我认为在水里的人并不一定需要他的帮助,也不必惧怕他的打压,真正有能力的人总会游上岸的。那些游不上岸的人,看似遇到了千百般磨难和不公,让人觉得同情,可是你别忘了,他们面临的从来都是一样的境遇。”
“怀瑾,我没想到你是如此冷漠。”兰舒呵出一口冷气,悄然退后了一步,目光都变得生分了许多。
“你认为我冷漠?”楚怀瑾十分心痛,仍是微微一笑,说:“你我从小相知,我经历了何种磨难,你不会不知。我能活到如今,是我咬紧牙关一步步挺过来的,在最难过之时,没有人能帮到我。”
“对不起,你如何走到今日,我还真是不知。”兰舒似变作了一个陌生人,冷然看着楚怀瑾,说:“我们分别的这些年里,你瞒着我做起了水寇,拦道打劫,草菅人命,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水中白羽,我说的对吗?”
楚怀瑾虎躯大震,他的过去是不堪,但他也能十分坦然,之所以没让兰舒知道,是因为他觉得兰舒终会体谅他的,他不想经历中途的撕扯消耗。
可既然兰舒问了,他唯有默认下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兰舒身子一颤,脸色发白,笑意凄然,说:“这竟会是真的。我原本以为,是江珊在离间你我。”
楚怀瑾的心更痛,更正道:“对不起。我的确是水中白羽,但草菅人命这四个字,我担不起,我认为‘拨乱反正、劫富济贫’这八个字更贴切些。”
“我不知道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兰舒很是激动地说了一句,又注视着楚怀瑾,沉默半晌,说:“江珊告诉我,你一早就答应替玄衣教卖命,作为回报,哥舒玄烨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你,还派了亲信秦芜城匡扶你。你们的目的,是推翻浩气盟,蚕食中原武林。”
楚怀瑾觉得很可笑,他和兰舒总角之交,竟比不得江珊的几句话,而且这话里是错漏百出——他何德何能,能得到魔教第一人委以重任?他仔细推敲着,秦芜城回归是江珊离开杭州才发生的事,江珊就算是胡编乱造,也不太可能牵扯到秦芜城身上,除非是有人告诉了她什么。他脑海里忽闪过一个人的名字,问:“是不是江心月说的?”
兰舒愣了愣,道:“是,的确是她。如果不是她,我不会相信江珊。我真的不愿意去怀疑你,可种种事迹表明,你就是在替玄衣教卖命。也只有玄衣教的人,才能对别人的苦难如此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