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县,厮杀声震耳欲聋。
城东,城北,城南三面被密密麻麻的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管是城头之上还是城墙之下,尸体也已经是层层叠叠。
温虎站在城北的城楼之上,手持一把宝剑,正在那里撕心裂肺的大喊着。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模样。就连原本戴在头上的精致铁胄,都已经歪在了一旁,没有一丝想要扶正的心思。
“快,所有人给吾顶住,盾牌手呢?赶紧上前掩护……!
礌石呢?还不快砸……!
小心一点,你个杀才……!
长叉快上,把云梯给吾推下去……!
来人,给本尉再去西城崔援兵,告诉那些乞活贼,若是他们再不增援,黎阳他也不守了,届时城破,大不了一起死……!”
……
黎阳西城。
冉隆浓眉紧皱,手扶女墙,怔怔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外空地。前两日还有不少尸体残骸,但也在前天,全部被城外的匈奴人清理的一干二净。若不是护城河上残留的壕桥和地面上大块已经干涸发臭的血块在提醒他,冉隆甚至都觉得这肯定是一场梦。
黎阳其他地方的酣战和厮杀声,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这并不是梦。自己麾下那些死去了亲人的伤心哭嚎,以及伤兵的痛苦惨叫也在提醒他,他们刚刚才在西城经历了战争。可偏偏这两日,自己这边竟然连一个敌人都没有,却是让他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说是匈奴人在他这里吃了苦头,他自己都不信。与他们交战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几乎都是晋人模样。甚至他还从那些或喊杀或求饶的声音里早已经听出,这些人几乎都是出自黎阳附近。至于匈奴人,除了在远处放放箭,一个硬攻城墙的都没有。
“匈奴人这是何意?到底是在谋划什么呢?难道是围三缺一之策?”
围三缺一,也可称“围三阙一”,又同“围师必阙”。
是孙武在《孙子兵法军争篇》中列举的用兵打仗条原则之一。其中的“阙”,通“缺口”的“缺”,“缺口”之意。意思是强调包围敌人时要虚留缺口。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四面合围敌人,就可能促使敌军指挥官下定拼个鱼死网破的决心。
相反,如果故意留一个缺口,就可能使敌军指挥官在逃跑还是死战之间摇摆不定,同时也使得敌军士兵斗志涣散。更重要的是,虚留缺口并非放任不管,而是要在敌人逃跑的必经之地预设埋伏,使敌人在仓促逃跑过程中陷入埋伏圈中。
特别是围困坚守城堡的敌人,一旦敌人弃城而逃,便可免去攻城之苦,在野战战场上彻底消灭敌军。相比之下,与逃窜之敌作战的难度显然要比与死战之敌作战要小得多,代价也会少得多。稍微有头脑的将领都能算过这个账来,所以“围师必阙”是历代战将常用的一个战法。
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够率领他的骑兵在东方战场上所向披靡,无论是野战还是摧城拔寨,几乎攻而必克,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他多次采用了“围师必阙”之计,经常将守城部队诱出城堡,消灭在广阔而便于机动的野外战场。
实际上,“围师必阙”既是一种战法,更是一种思维方法。作为武将世家出身的冉隆虽然没有太多的见识,但这个战法,却正好也是他们经常用的一种。
“西城外地势开阔,若是匈奴人骑兵真的埋伏在外,想要从这里突围而出,怕是有去无回矣!”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突然耳边冉襄的声音传了过来。
“伯兄,温虎那边又派人过来了,让我等速派援兵过去,还说什么若是城破了,他们死,吾等也活不了!伯兄,看样子温虎那边是有些顶不住了,吾等要不要派人过去增援一下?”
要不然怎么说,传话也是有技巧的,很明显,给温虎传话的家伙,对温虎的原话做了修饰。若真是按照温虎的说辞,别是援兵了,就连传令者自己都没有好果子吃。
“哼!温虎啊温虎,某看他就是一只瘟虎,打仗不行,克扣吾等的粮草辎重倒是一把好手,这一会想到某了。哪有这般好事!”
冉隆他想起了前两日自己派人去温虎那边请援兵无果之事,此时却也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冉襄却是有些犹豫。“伯兄,温虎那边已经派人来了三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此次若是不答应,万一城池真的被攻破了。覆巢之下无完卵……!”
“覆巢之下无完卵!关键是这个巣会不会覆!何人知晓他是哪般心思,若是想着让吾等上前挡刀,此时派援兵,岂不是刚好中了他的奸计!”
他说这话的声音极大,让等在一旁的传令者又是着急又是羞愧。温虎以前坑过冉隆,这他也是知道的,毕竟能来替温虎传令,也是身边的亲近之人。
冉隆有意无意的瞄了眼不远处的传令兵。带着一副思考之后勉为其难般自言自语的口气说道。
“不过,仲弟你说的也有道理,万一城破,吾等乞活军也讨不到好。这样,你去和他们说,只要给某配备五百套甲胄,一千刀盾,吾等立刻就可派出五百精锐听候温县尉调遣。你要跟他们说清楚,这些装备甲胄某也不会要他的,只是借用一下而已。只要战事一结束,马上归还”
顿了顿,看到冉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后,转头又开始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当然,若是温氏连这个条件都不愿意答应,那只能说明他们只是想让吾等做那挡刀之材。哼!如此,冉某虽愚,但也不会让自家弟兄平白送命。届时就算是城破,也只能是各安天命,反正吾等乞活众也只是贱命一条,能活一天都是赚到了!”
……
入夜,温府,书房之内。
温虎结束了一天的酣战,连收拾也没有,直接便到了这里,跟温文打起了小报告。说的是义愤填膺,把冉隆等乞活说得是一无是处,同时不忘把自己大大的标榜了一番。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温虎终于是完成了自己的表演。最后还不忘大骂一句,“白眼狼!”
倒是温文早就对自家这个知之甚深,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边继续思考着温氏的未来,一边等温虎说完。
“好了,消消气,与这等小贼不值当。不就是借些甲胄武器吗?给他便是!”
“借……!族长,这只是那些乞活贼的借口而已,若是真借给了他们,再想要回来,那就是难之又难了!”
听到温文的话,温虎一脸舍不得。不由得开始大声说将开了。毕竟那些甲胄武器原本都应该是他的,现在要是给了冉隆,这不就直接是在放他的血吗?关键还有一个,在他的意识中,倘若黎阳真的破,他手里多些资本,保命的机会也会更大一些。
“有借无回便无回吧!如今吾等最紧要之事就是守住黎阳。你也已经作战多日,和某说说,若是按此形势,坚守黎阳胜算几何啊?”
“这两日人员损失倒是不大,外面胡贼看似凶猛,但战力却是不高。不过守城物资却是消耗颇多。按某的预算,最多十日就要消耗殆尽了。另外,胡贼数量看上去甚多,看上去怕是有数万之众。我等虽有坚城,但士卒却是只有万余。以寡敌众,若无外援,怕也不足以成事!”
温虎怎么着也算带军将领,温氏一族把兵权交于他手,不提他有多厉害,但几分见识也还是有的。
“唉!尔亦不是外人,某也不瞒你!”
听见温虎的说辞,温文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不然黎阳温氏定然会在手里变成历史。
“有没有外援某也不清楚。不顾并州主家那边,却是让吾等必须坚守黎阳,吾等温氏自汉始,也算的上名门世家。如今泰真虽然才弱冠之年,但在洛阳已授司隶校尉都官从事之职。我等若是可以坚守住黎阳,倒也可以给他张目一番。”
温文的一番话倒是说的掷地有声,但让温虎听着却是不大对味。温泰真那是晋阳温氏,不是他黎阳温氏。而且即使是他黎阳温氏的人,他温虎也不觉得自己的命就没那小子的前程精贵。看自家族长好似一幅要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语气,他不由得便是一急。
“族长,可不能这样说啊!不提泰真如今只是一从事,庙堂之上连他站的地方都没有。即使他现在高居庙堂,手中若是没有筹码,还不是任人宰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司马氏当初若不是手力有兵,又岂能坐那曹氏的江山。若真要论张目之事,还需我等身在才是啊!”
温文眼睛一动,虽说黎阳温氏当初在黎阳立足,主家出了不少力气。但温文觉得这些年该还的情谊已经算是还清楚了。对温虎的说辞,更多的也是试探。万一这家伙向着主家,他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这个时候他可不能留一丝意外。听到这回答,让他舒一口气的同时,也稍稍安心不少。马上又试探着问道。
“倒也有理!既如此,我等如今当如何处之呢?”
温虎正在为自己刚刚从脱口之言惴惴不安。他的心思倒也和温文有那么几分相似。一听温文没有呵斥与他,心里也是大定。又听让他出主意,不由得眼中寒光一闪。
看着温文稍稍压低了些音量,阴恻恻的说道。
“如今黎阳西边没有战事,这冉隆不是要甲胄武器吗?不如刚好借此机会,让他换防。届时吾等找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