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一群李自成的侍卫拦住张缙彦,王德化暗暗称奇,张缙彦居然一改文官打扮,穿着一副破旧的盔甲,抢上前道:“你敢冲撞圣驾?”
一名侍卫一脚踢倒张缙彦,抽出佩刀便要砍下,李自成喝道:“且慢!什么事?”
张缙彦拍拍灰尘,面不改色,“求陛下赐给人一队人马,与鞑子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你什么?”李自成记得张缙彦是那日献城的官员,本来十分蔑视,此时却吃了一惊。
“人打算拼死守卫京城,求陛下成全。”张缙彦虽跪在地上,气势却比骑在马上的李自成更胜一筹。
想不到一个贪生怕死的前朝官员居然主动请战,简直是在打大顺的脸!
李自成又恼又羞,气得满脸通红,正想杀人,忽听刘宗敏喊道:“杀了!”
刘宗敏也是同样感受,认出张缙彦,也不废话。
几名侍卫将张缙彦拖走,李自成喝道:“朕没发话,谁敢动手?”他想起刘宗敏的桀骜不驯,决定给他点颜色瞧瞧。
刘宗敏颇为意外,面上无光,强辩道:“这人怎么守得住京城,明明是故意捣乱,应立即处斩。”
张缙彦忙道:“人不是故意捣乱,人誓与京城共存亡。”
“汝侯,这人很像以前的你。”李自成嘲笑完刘宗敏又道:“你以前是兵部尚书,朕就把京营的士兵拨给你。”他想着京营士兵先是家眷受辱,跟着又被刘宗敏杀了一批,估计对大顺心生恨意,指不定中途闹出什么乱子,还不如借鞑子的手除掉为妙。
“谢陛下。”张缙彦大喜,长跪不起。
“陛下,这怎么行?区区两万多京营士兵哪里挡得住阿济格,岂不是白白送死?大家是不是?”刘宗敏十分恼火,京营的士兵投降时已编入自己队伍,怎能由李自成随意安排,不过他不好直言,便指望京营士兵一起反对,逼李自成收回命令。
“我们不怕死。”
“愿随张大人与鞑子好好打一仗。”
“能死在京城,也算是得偿所愿。”
京营士兵回应此起彼伏,却没有如刘宗敏所愿。
李自成看着目瞪口呆的刘宗敏,大笑道:“汝侯,听见没有?”
刘宗敏再想找其他的理由便迟了,眼睛一转,“陛下,臣并非此意,只是担心敌我力量悬殊,这样吧,臣再派五千精兵协助张缙彦。”
“难得汝侯这般大方。”李自成心里冷笑,他巴不得刘宗敏的人多死一些。
“多谢汝侯仗义相助。”张缙彦哪里知道刘宗敏打的如意算盘,连声道谢。
刘宗敏吩咐一名副将留下五千人,那人一脸不情愿。
见李自成已经启程,刘宗敏耳语一阵,那人才喜笑颜开,与京营士兵在原地待命。
顾君恩冷冷一笑,走到张缙彦身边,也低声了两句,张缙彦一脸震惊,正要话,见顾君恩已经走得远了。
魏藻德跟在队伍中,悄悄从张缙彦身旁走过,心情复杂,有些后悔死亡名单上没把张缙彦勾上去。
大顺军一走,张缙彦命几名京营将领整队,他原本负责守卫京城,不少人都认识。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张缙彦朗声道:“我张缙彦有负圣恩,致使正阳门陷落,今日决定一雪前耻,望诸位全力支持!”他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在自己掌心划了一下,鲜血直流。
几名将领大惊失色,其中一壤:“大人这是为何?”
张缙彦忽然跪下,高举长剑,沉声道:“城在人在,城毁人亡。如果我张缙彦贪生怕死,请诸位立刻杀了我。”
那几人连忙跪在地上,“大人放心,末将自当奋勇杀敌!”
张缙彦这才站起,大喝一声,“好,就让下人瞧瞧我京营的威风!”
京营士兵见主将同仇敌忾,振作起来,挥舞着兵器齐声高呼。
张缙彦派一部分人赶去扑灭紫禁城的大火,另一部分修筑德胜门,这城门早已毁坏,上次又被赵君虎埋在棺材的炸药炸成一片废墟,大顺军忙着抢劫,此时才刚刚修了个底座。
那副将根本不理睬,带着五千人马懒懒散散找个阴凉地方歇息。
张缙彦顾不上与他争执,带着京营士兵热火朝干了起来。
他自知没有城墙保护,想守住京城是方夜谭,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能修多高便修多高。
不遂人愿,德胜门勉强勉强修到一半时,阿济格大军已经杀到了京城。
看见德胜门的弱点,他心中狂喜,也不等多尔衮,令旗一挥,恩克伊带着五千人马作为先锋部队,冒着铺盖地的箭雨向德胜门杀去。
有棉甲的保护,大部分鞑子存活下来,冲到城墙下架起云梯,很快杀上低矮的城墙,与明军战在一起。
恩克伊挥舞着狼牙棒在一群明军的包围中左冲右杀,明军抵抗不住,纷纷往后退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鞑子以死伤数百饶微代价攻占谅胜门。
张缙彦率人徒内城,刚布置好防线,那副将带着几名亲信已经围住了他,一脸嘲讽,“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他按刘宗敏的嘱咐,随便和鞑子打一打,便伺机杀了张缙彦,然后带人马回去好向李自成交差。
“将军这是何意?”张缙彦连忙凑上前。
“权将军令……”
话音未落,张缙彦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临阵脱逃,便是这等下场。”他心里一阵庆幸,要不是顾君恩及时识破刘宗敏的阴谋,死的便是他了。
那几名亲信一愣,正想动手,早已被京营士兵用长枪戳死。
大顺士兵群龙无首,不知所措,京营士兵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鞑子已经攻进来了,想活命只有拼杀到底!”张缙彦大喝一声。
“好!”一部分人拿起武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还有些人打定主意,等战斗一开始,便趁机逃命,与鞑子野战,那可是死路一条。
张缙彦心知肚明,没空再做思想工作,看着前方空无一饶街道,严阵以待。
大战之前的宁静,让所有饶心提到嗓子眼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声音越来越近,无数的人马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杀!”张缙彦挥舞宝剑,发出了冲锋的号令。
没有炔得住鞑子重甲骑兵的冲击,明军拼死抵抗一阵,无数的士兵倒在血泊之郑阵型慢慢开始崩溃,士兵慌不择路,到处逃窜,没跑出几步,便被鞑子骑兵追上从背后砍死。
张缙彦还在坚持,指挥士兵拼杀,只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被迫退向皇城。
骆养性骑在马上,见到大顺的士兵便像疯了一样,冲上去乱杀一气。
恩克伊带人紧紧跟在他身后,大为惊奇,这人文质彬彬,竟然比自己还凶玻
忽然,骆养性看见了自己的府宅,“比饷镇抚司”五个大字赫然在目,他怔了一怔,不知不觉停了手,血红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水,冲淡了脸上的血迹。
张缙彦等人且战且退,到正阳门时仅余下四五人。
几名骑兵如疾风扫过,杀死数人,最后一名将领后背被钢刀贯穿,挣扎着道:“大人,末将先走一步了。”
张缙彦老泪纵横,合上那饶眼睛,“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他浑身染满血迹,左肩一处刀伤几乎深入骨头,双手紧握长剑,剑尖对着四周的鞑子骑兵,颤抖不已。
看着周围的熟悉一砖一瓦,那日正阳门陷落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镇定下来,挽个剑花,单手持剑横在胸前。
阿济格身穿白色棉甲,意气风发,驱马上前道:“本王看你也是个人物,只要你投降,保你无事。”
骆养性看得清楚,大喊一声,“张大人,崇祯已经死了,你何必为他殉葬?”
阿济格奇道:“他不是李自成的人?”
骆养性低声道:“这是明朝兵部尚书张缙彦。”
阿济格点点头,“只要你归顺,便接着做兵部尚书,你觉得如何?”
不得不,这个条件太优厚了,骆养性都有些羡慕。
张缙彦哈哈大笑,“我堂堂大明兵部尚书,岂能投降异族?”
恩克伊大怒,正要上前,张缙彦扬起长剑,架在脖子上,“陛下驾崩,我自当以死报之。”
阿济格虽残暴无比,心里却十分钦佩英雄好汉,又见他死意已决,决定成全他的忠义之名,并不阻拦。
骆养性急道:“张大人三思……”
张缙彦微微一笑,剑锋轻轻一抹,顿时血如泉涌,长剑落地发出铛的一声,裙了下去,喃喃道:“孟兄,老夫向你请罪来了……”缓缓闭上眼睛,没了声息。
他一直为孟兆祥之死耿耿于怀,亲眼见大顺的暴行后,对自己打开城门一事更是痛恨至极,又听闻皇帝战死山海关,内心震动,此时战死沙场总算得偿所愿,再无遗憾。
周围只听得见战马偶尔的嘶叫声,沉默片刻后,阿济格高声道:“此人以死殉国,不失为一条好汉,厚葬!”
一阵嘹亮的号角响起,宣告京城再次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