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郑老爷便是郑逸,径直到神龛前拜过祖先,然后在太师椅上坐定,郑府上上下下一干人一起跪拜,场面甚是热闹。
繁琐的流程走完,郑逸才到主桌上首位置落座,金无恨坐在他相邻的几个位置,不知在想着什么,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郑逸右手边是青州守备李士元,神态威严,巍然不动,其余人非富即贵,如众星捧月般将郑逸围在中间。
待众人安静下来,郑逸咳嗽一声,起身道:“各位今日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老夫不胜感激,就此站拜了。”
众人一起回了一礼,李士元站起来道:“郑老爷德高望重,造福乡民,是我青州府之福,如今适逢六十大寿,本来府尹大人要亲自登府,只因公务繁忙,特意嘱托李某代为祝贺。来,大家一起敬寿星公一杯。”
一众人齐声叫好,敬完酒后又找相熟的人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谢婉仪始终在找郑天宠,奈何人头攒动,她又坐在角落里,视线受阻,迟迟未有发现。
伍鹏程没亲眼见过郑天宠,帮不上忙,暗自着急,看见赵君虎吃得津津有味大为不满,“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吃饭的?”
赵君虎笑嘻嘻地道:“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帮忙嘛!”他身无分文,下一顿还没有着落,便盘算这餐先填饱肚子,又想刚才出手是不是太大方了?
正喝得热闹的时候,忽然一人放声大笑,压住了全场的声音,“可笑啊可笑,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祝寿?”
全场哗然,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敢在郑府闹事。
赵君虎见那人是个年轻书生,大约二十出头,穿着青色长衫,双目炯炯有神,一双大手如蒲扇一般,孔武有力,又不像普通读书人一般弱不禁风。
“你是何人,竟敢在家父的寿宴上胡言乱语?”一个锦衣少年气势汹汹冲了过去。
“在下宁波张煌言。”那书生不卑不亢。
赵君虎差点要笑出声,想不到在这里碰见南明抗清英雄张煌言,这人的具体情况他记不清了,但重点没忘,南京于一年后失守,张煌言起兵抗清,与郑成功联手打得满清甚为狼狈,差点翻了盘,可惜棋差一招,最后被叛徒告密被俘,康熙派人劝降无果,将他杀害于杭州,与岳飞、于谦一同被后人尊称为“西湖三杰”。
那锦衣少年挥拳便打,张煌言轻松挡住,郑逸喝道:“威儿不得无礼。”
郑威不敢违逆,垂手站在一旁,犹自满面怒色。
郑逸皱眉道:“不知张先生何出此言?”他虽不悦,也不失礼仪。
“郑老爷,鞑子攻下京城,近日兵马调动频繁,这山东恐怕便是他们下一个目标。”张煌言面有忧色。
郑逸抚须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鞑子区区十几万人,虽拿下京城,也不敢妄动,发兵攻打山东也就是劫掠一番,抢些财物自然会退去,张先生何须杞人忧天?”
张煌言道:“鞑子野心不小,进京后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收买人心,所谓不贪小利必有大谋,恐怕鞑子要的还不仅仅是山东。”
郑逸道:“老夫也听闻鞑子优待官绅,安抚百姓,比大顺军可谓是天壤之别,既然如此,老夫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此时鞑子的真面目并没完全暴露,制造的暴行如“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是后来的事,是以张煌言一时无话可说,怒道:“鞑子在辽东杀我军民无数,入关后难道会转了性不成?各位乃堂堂汉家男儿,纵然没有生命危险,难道甘愿被鞑子奴役?”
一番话引得众人议论纷纷,郑逸喝道:“老夫看你不是来祝寿的,怕是另有所图。”
张煌言道:“在下此番前来,打算组织一支义军,与鞑子好好打一场,郑老爷在青州府呼风唤雨,如能振臂一呼,必定应者云集,做一番大事业,他日青史留名,岂不是比做寿强上百倍?”
赵君虎吃了一惊,张煌言果然是个人物,更想不到张煌言提前一年便要起兵,不过历史记载的都是大事,没有写这件事情意味着张煌言必定失败。
郑逸没有说话,伍鹏程却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胆子,抵抗鞑子,陛下自有安排,何时轮得到你?”引得一众人往这里瞧。
赵君虎暗暗叫苦,生怕被自己认出来,低着头一动不动,还好谢婉仪的容颜成功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郑逸的头越来越疼了,“阁下是?”
伍鹏程傲然道:“在下乃制将军刘芳亮麾下威武将军伍鹏程。”
郑逸失声道:“原来伍将军大驾光临,失敬失敬!”对那管事喝道:“你做事怎么越来越糊涂?还不给伍将军换个地方?“
那管事一脸惊慌,“老爷,换到哪里才好?”
“自然是换到老夫这桌!”
郑逸的话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大为惊羡,在主桌就座可不是一般待遇,就连青州府寻常官员、富商巨贾也没资格。
谢婉仪一脸喜色,她虽对威武将军没什么概念,见师兄受人尊重,总是替他高兴的,正好被赵君虎看在眼里,心里一紧。
伍鹏程满面春风,示威性地看了赵君虎一眼,他一直没机会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权势,此时总算露了脸,看目的已经达到,又不想让赵谢两人独处,挥手止住了管家,正想说两句大方的话,显得自己不在乎名利,却听张煌言冷笑道:“你的陛下已经跑路去西安了,怕是指望不上了。”
“此人藐视圣上,组织私兵,意图谋反。金捕头,还不速速拿下此人,送交官府?”伍鹏程刚才感觉太过良好,全然忘记了金无恨对自己不理不睬。
金无恨一直注视赵君虎这边,悠然自得喝了口酒,“这里有李大人做主,我说了不算,至于你嘛……”他话虽未说完,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伍鹏程勃然大怒,“你一个小小捕头竟敢犯上?”
金无恨丝毫不在乎,李士元忽道:“伍将军说得不错,本官身为青州守备,不能坐视不理,来人,将这张煌言抓起来。”
便有两人走向张煌言,伸手便抓,张煌言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一人,身子飘开三尺。
“好你个张煌言,还敢反抗?”伍鹏程一拍桌子,便要上前相助。
赵君虎大惊,正在琢磨怎么帮张煌言逃过此劫,郑逸却道:“这张煌言虽有些冲动,也是出于一片赤诚之心,两位大人如果硬要降罪于他,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
郑逸带头,便有一群人响应。
“张公子想打鞑子,何罪之有?”
“谁要动他,我一个不服。”
“在这里耍什么威风,有本事打鞑子去。”
众怒难犯,那两人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士元何等精明,立刻决定借坡下驴,挥手止住呼声,一指张煌言,“既然郑老爷出面求情,本官暂且放你一马,再敢胡言乱语,下次就不会这么客气了,不知伍将军意下如何?”
“大人所言极是。”伍鹏程顺水推舟,他其实不在乎什么叛贼,重要的是挣回面子。
赵君虎放下心来,张煌言却不道谢,仰天长笑,“久闻山东乃孔孟之乡,本以为各位持圣人之道,以浩然正气,抵御外敌,精忠报国,却不想一见之下,着实难以让人信服。”
此言一出,不说全场沸腾的人群,连赵君虎都觉得他有些不知好歹,一直默不作声的金无恨忽然暴怒,“住嘴,我山东一众忠义之士,你一个外人又懂什么?”他声若洪钟,震得一众人耳朵嗡嗡作响,明白过来便连声称是。
张煌言冷笑道:“既然如此,鞑子即将杀到,为何一众忠义之士却无一人反抗?”
“谁说不反抗?鞑子一旦杀到,我金无恨第一个上战场。”金无恨一脸不屑,“不过我没打算参加你的义军,只因你还不够资格。”
“哦?莫非阁下准备自己单干?”张煌言被嘲讽一番,也不生气。
“我听说福王朱由菘即将在南京称帝,带领大军反攻京城指日可待。”金无恨没有正面回答,言下之意却很清楚,引得一众人大声欢呼。
郑逸的头都快大了,按下葫芦起了瓢,好在李士元和伍鹏程有了刚才的教训,看见金无恨的支持者也不少,没派人直接拿下金无恨。
张煌言笑道:“这位兄弟有所不知,那朱由菘荒淫好色,长得肥头大耳,他要是靠得住,那老母猪都能上树了。”
金无恨大约没见过朱由菘,有些将信将疑。
又有一人道:“各位不必争吵,我倒有个主意,可保各位平安无事。”众人大喜,齐声催促。
“刚才郑老爷说鞑子优待官绅,安抚百姓,句句属实。睿亲王多尔衮还亲自下旨,凡是归顺官员一律官升一级,各位何不归顺鞑子,做个从龙之臣,封妻荫子,岂不快哉?”
一众人又惊又怒,此人竟然是鞑子的说客,又有不少人被那人的话打动,暗自盘算今后的出路。
一时间正厅之中议论纷纷,不少人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差点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