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侃侃而谈,“回陛下,史大人优柔寡断,李贼围困京城久矣,他却畏首畏尾,迟迟按兵不动,致使京城失陷。王大人在辽东御敌无方,虚耗钱粮,让多尔衮趁虚而入,此二人均非首辅的上佳人选。”
赵君虎心道这马士英也有些眼力,依旧神色不变,“按马爱卿所言,谁当这个首辅最合适?”
马士英偷偷看了看皇帝,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他城府极深,没有揣摩出圣意是绝不会透漏半点心思的,可惜皇帝一脸平静,不像以前喜怒形于色,完全看不出任何东西,便决定搪塞过去,只是想起首辅一职又心有不甘,话刚到嘴边便变卦了,“微臣……微臣才疏学浅,自认为是首辅的不二人选。”
赵君虎半晌没有说话,马士英虽然有三万大军撑腰,此时也有些忐忑,暗暗懊恼不该早早说出自己的野心,但话已出口无路可退,只好默默忍受这种难堪的寂静,做好准备被皇帝痛骂一番。
赵君虎终于说话了,“江北四镇拥兵自重,你可有良策?”
这声音对马士英无异于是一种解脱,他长吁一口气,原来皇帝此番传召是考察自己,那么自己也在首辅候选人之列,想到此节,便喜上眉梢,脱口而出,“江北四镇皆为微臣的旧部,陛下只需一道旨意,微臣管教他们服服帖帖。”
赵君虎微微一笑,“江北四镇如果这么听话,你也不会见风使舵,拥立朱由崧即位了。”
马士英老脸一红,心里暗暗称奇,皇帝才刚到江南,又怎会知道此事,对皇帝的轻视之心早已去了一大半,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否则也不会受他们擎肘了,只好表表忠心,“陛下明鉴,江北四镇尾大不掉,他们如果敢忤逆陛下,微臣必定第一个发兵征讨。”心里有些失望,第一个问题就没有答好,只怕给皇帝印象不佳。
“江北四镇的确不是简简单单能搞定的,不过马爱卿有这份心,也很难得,”赵君虎顿顿又道:“武昌的左良玉呢?”
马士英这才放心,再也不敢说大话了,苦思一番道:“左良玉仗着兵多将广,胡作非为,又与微臣不和,着实有些棘手,不过微臣听说左良玉身体一直不适,看来命不久矣。其子左梦庚才识平平,难以服众,陛下可暂时安抚,拖到左良玉一命呜呼,再发兵攻打便事半功倍。”
“此计甚妙,马爱卿的确当得了首辅。”赵君虎大吃一惊,差点以为马士英也是穿越者,历史上的左良玉一年后便因病去世,其子左梦庚率十万大军降清。
“陛下过奖,如果微臣当了首辅,必定尽心竭力,让陛下高枕无忧。”马士英大喜,当上首辅,再加上三万大军,这南京还有谁敢不听他的,呼风唤雨指日可待。
正在得意间,赵君虎忽道:“可是朕没有听说过本朝还有带着几万大军的首辅,马爱卿见多识广,不知道听说过没有?”
马士英心中一惊,他何等聪明,岂能不知道皇帝的言外之意,原来皇帝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重头戏在这里。
他老谋深算,惯于两头押宝,务必保证自己的好处,此刻便有些犹豫,想要首辅就得放弃那三万大军,那可是自己全部家当,放弃后万一皇帝翻脸,自己便两头落空。
他一时不知道该押哪一边,盘算着先找个借口蒙混过去,还没开口,听见皇帝长叹一声,“看来马爱卿的才识也不过如此,这首辅一职……”大有失望之意。
马士英心一沉,再也顾不了许多,急忙回道:“本朝的确没有这种首辅。”又担心皇帝变卦,补了一句,“请陛下放心,微臣知道怎么做。”这一喜一惊,他背心早已沁出冷汗,
“以后也不会有。”赵君虎点点头,叫王承恩进来。
马士英稍微放宽心,见皇帝再无说话的意思,正待行礼告退,赵君虎站起来,随意道:“后天就是朝会了,王承恩,朕记错了没有?”
“陛下不会错的。”王承恩一头雾水,不知道皇帝怎么会突然提这事,陪着皇帝出了暖阁。
马士英沉默片刻,忽然像火烧屁股一样急匆匆出了宫。
顾不上夜已深,他一回家便命人立刻备马,一名下人动作稍慢了点,立刻被他踢了一脚。
阮大铖听见动静,批衣出来,他本是东林党出身,因依附魏忠贤当上太常寺少卿,也与东林党结怨,此后未能致仕,反倒是他推荐的马士英青云直上,因京城陷落,此时寄居在马士英家,不禁大为好奇,“先生何故如此惊慌?”
马士英道:“你来得正好,和老夫一起去趟军营。”
“这么晚去军营做什么?”阮大铖从未见过马士英如此慌张。
“此事说来话长,还是边走边说。”马士英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亲兵往城外走去。
南京城早已宵禁,街上只有巡逻的士兵和更夫出没,但无人敢上去阻拦。
“首辅一职圣上并未亲口许诺,先生就不担心事情有变?”阮大铖皱着眉头,觉得这事有些不妥。
马士英长叹一声,“老夫何尝不知此中利害?只是事到如今,已骑虎难下。”想想又道:“圣上真要言而无信,老夫也只好拼死一搏了。”
灯火之下,阮大铖看见他眼中凶光一闪,缓缓道:“先生想过没有,为什么圣上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
马士英一怔,猛然想起今日京营中的变故,失声道:“你是说圣上早有准备?万一老夫……”
“正是,先生一举一动,只怕都逃不过圣上的眼睛。”阮大铖连忙打断了马士英。
马士英默然无语,皇帝收复了京营才摊牌,自然是算到自己可能谋逆,又想起皇帝如今英明了许多,估计这首辅也不好干,对位极人臣反而不那么热切了。
眼看神策门越来越近,忽听一阵马蹄声响,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马士英看不清对方面容,心中惊疑不定,难道皇帝要对自己下毒手,咔嚓一声拔出佩剑,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一人驱马上前朗声道:“末将易海峰,奉陛下之命,在这里等候多时,好护送马大人出城。”
马士英见过易海峰,晓得他是皇帝的亲信,心中大惊,“陛下如何得知老夫要从这里出城?”
“陛下神机妙算,末将不敢妄自揣测。”易海峰本来负责皇宫守卫,一接到王承恩的命令便赶到这里。
“如此有劳易将军了。”马士英心知事情果然如阮大铖所言,自己打的如意算盘全在皇帝意料之中。
快到神策门时,马士英看见附近的几处军营一反常态,灯火通明,不时有一队队的士兵手持长枪走过,似乎不打算休息,他知道这都是五军都督府的军营,再无疑惑,一点非分之想早已烟消云散。
这时易海峰已喊城上守军开了城门,拱手笑道:“末将便送到这里,望马大人早去早回,免得陛下牵挂。”
马士英强笑道:“这个自然。”匆匆携阮大铖一行人直奔军营而去。
待他们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易海峰脸色一变,“今晚轮流派人值守,盯住马士英的大营,以防叛乱。不过此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得声张。”
“是。”吴亮一怔,领命而去。
第二天的南京城风平浪静,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份太平,有多少人一夜未眠。
巩永固一早便带着高宗亮和汤国祚奉命进了宫。
“马士英的三万大军就在神策门外,驸马马上去接收过来。”赵君虎眼睛有些红,他昨夜睡得不大好,虽说马士英有意投靠,但这事太过重要,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迟迟未能入睡,直至天快亮了易海峰的消息传来,他才放心小睡了一会。
“微臣这就带齐人马,和马士英斗上一斗。”巩永固想起京营之变心有余悸,刘孔昭尚且如此嚣张,马士英那还得了?
赵君虎知道他误会了,微笑道:“不用劳师动众,驸马带上几十人就行了。”
巩永固大惊,“几十人?”
汤国祚附和道:“马士英野心勃勃,恐怕不会心甘情愿交出兵权,还是多带些人。”
高宗亮也有些担心,不过他一向胆大,也不在乎,反正打就是了。
赵君虎笑道:“大家不必担忧,马士英已臣服于朕。”
“微臣明白了。”巩永固恍然大悟,便要告辞。
汤国祚还是忧心忡忡,“话虽如此,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刘孔昭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居然敢造反,马士英更是深不可测,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陛下不可不防。”
赵君虎漫不经心地听着,忽然一道亮光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你说什么?”
“马士英深不可测……”汤国祚看见皇帝如此急切,不由得一愣。
“不是这句,是前一句。”
“刘孔昭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居然敢造反。”
“就是这句。”赵君虎满意地挥挥手,“汤爱卿留下,给朕好好讲讲刘孔昭,驸马去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