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都御史王铎咳嗽一声,发动了第一轮攻击,“陛下说过鞑子狼子野心,是大明的头号敌人,为何出尔反尔,与鞑子议和?”
一名御史马上附和道:“王大人所言极是,大明乃是华夏正统,岂能屈服于化外蛮夷?”
两人一说话,便得到不少大臣的支持,不知道是这段时间没上朝还是天气太炎热,众人声音比以前大了许多,听上去慷慨激昂。
此时议和之事早已铁板钉钉,赵君虎不好如上次一般矢口否认,他还是要脸的。
正在想怎么应付,王永吉居然也站了出来,委婉道:“议和之事十有八九是鞑子的幌子,多尔衮诡计多端,陛下须小心提防,免得中了圈套。”
右都御史徐石麟也趁机刷一波存在感,“还有李自成这等贼人,此人贼性难改,烧了凤阳皇陵,陛下万万不可与他议和,否则置列祖列宗于何地?”
一众人又是齐声应和,一直跟着皇帝的倪元璐等几人保持着对皇帝的盲目信任,一言不发。
马士英也不做声,他是个聪明人,看皇帝这些时日的手段,心知其中必定有些蹊跷,便打定主意明哲保身。
赵君虎面带微笑,频频点头,表示虚心接受大家意见,“各位爱卿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议。”打算先拖一拖,缓解紧张的气氛。
在场的大多不是省油的灯,怎会不清楚皇帝在使缓兵之计,哪里肯依?便是一阵吵吵嚷嚷。
吴亮忽然出列,义正辞严道:“京城被李自成屠戮,山海关将士尸骨未寒,听闻议和之事,末将痛心疾首,只恨不能立刻战个痛快,杀了多尔衮和李自成两个狗贼。”
明朝文官与武将历来不和,吴亮一番话却引得不少文官频频点头,抗议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想不到说话的是吴亮,赵君虎大是为难,敷衍的话再也说不出口,难得大家热情高涨,可不能伤了他们的心。
韩赞周想出声喝止,见皇帝不说话,又缩了回去。
见整个朝堂都在批判皇帝,史可法和巩永固急得满头大汗,但不敢擅自说出内情。
倪元璐帮着皇帝解围,“陛下算无遗策,即便真有议和,其中必有原因,各位大人多虑了。”
其时战事的流言在南京传得满天飞,虽然赵君虎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除了史可法、巩永固和王家彦之外,无人知道军队的真实动向,但他阻止不了信息传播,唯一能做的是不承认,不否认,让人真假难辨。
左懋第回来后也悄悄躲了起来,谁也见不到他,是以一众大臣不免有些疑惑。
王铎见苗头不对,忙道:“阮大铖在京城对多尔衮卑躬屈膝,左懋第议和失败,被李自成下狱,俱是有人亲眼见到,还能有假?倪大人觉得原因何在?”
“这个……”倪元璐也没有把握,不敢妄言。
徐石麟道:“此事还请陛下明示,否则君臣失和,于社稷无益。”
众人被他二人一鼓动,声势又起来了,态度很清楚,皇帝不交代清楚绝不善罢甘休。
赵君虎自觉已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看大臣们这般激动,搞不好会弄出个脑溢血之类的事故。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历史上崇祯明知实力不济,非要与鞑子和李自成两线作战,最后崩了盘?估计当时也如这般情形,纯属逼不得已。
眼见吵得不可开交,王家彦出列道:“议和之事都是微臣擅自做主,请陛下责罚。”
众臣大吃一惊,正愁找不到靶子,想不到有人送上门来。
王铎道:“王大人身为兵部尚书,私自议和,为臣奏请陛下将此人下狱,以正国法。”
徐石麟道:“议和之事有辱国体,恳请陛下处斩王家彦,一雪国耻。”
其余的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请求处斩王家彦。
朱常淓素来知道崇祯的为人,情知王家彦在劫难逃,乐得在一旁看戏。
史可法、巩永固惴惴不安,生怕皇帝顶不住压力,搞不好真的拿王家彦当替罪羊,前任兵部尚书陈新甲就是这么冤死的。
“住口!”赵君虎大喝一声,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议和之事都是朕的主意,与王爱卿无关,你们要弹劾就弹劾朕。”
一众臣子面面相觑,不对啊,以前皇帝经常找替罪羊,哪有主动背锅的?
王铎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愣在那里,毕竟不能直接指责皇帝通敌卖国。
赵君虎道:“王爱卿,朕明白的心意,以后不必如此。你想想,朕如果杀了你,还不是一样落个过河拆桥的骂名,反倒让人寒心?”
王家彦磕首道:“陛下思虑周详,微臣不及。”话虽如此,仍是感动于皇帝维护自己。
赵君虎再不说也不行了,无奈道:“史爱卿,你说说与李自成议和的情形。”
史可法依言道出内情,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马士英颔首道:“陛下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果然高明!”他很快猜到与鞑子议和十有八九也是这个缘故,难怪那日阮大铖匆匆不告而别。
王铎仍是不肯放过,追问道:“与鞑子议和之事呢?”
赵君虎含糊道:“朕刚才有些不适,还是等下次朝会再议。”
徐石麟哪肯放过,“陛下不说,莫非是不信任满朝文武大臣,担心泄露消息?”
这就是传说中的诛心之论吧?
赵君虎皱眉,顺势转移话题,假装怒气冲冲,“泄露消息是轻的,只怕还有人想杀朕。”
一众大臣见皇帝说得严重,忙跪倒在地,“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忠心耿耿?”赵君虎索性装到底,又想起那神秘的安统领,半真半假道:“说不定朕哪天就死在你们之中某个人手上。”
李岩心中激荡,皇帝真死了,自己哪里找得到如此明君?
他因自己的出身一直很低调,竟一反常态,慨然道:“陛下雄才大略,内修德政,体恤民情,实乃大明之福,末将愿以死护卫陛下。”
易海峰、张鹏翼等人齐声应和,朱常淓做贼心虚,悄悄望了望四周,见不少人眼睛到处乱看,像是要找出对皇帝不利的人,连忙低头。
马士英觉得皇帝杞人忧天,看皇帝这段时日的手段,谁能杀得了他?
“行了,都起来!”赵君虎挥挥手,虽然假戏真做,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如此沉重。
恰好殿外传来声音,“阮大人觐见!”
赵君虎一愣,忙道:“宣!”
见到皇帝的阮大铖激动万分,跪地道:“微臣阮大铖参见陛下!”
赵君虎冷笑道:“听说了你投靠了鞑子,想不到还敢回来。”
“微臣所作所为,全是为了陛下,”阮大铖献上一个木匣,“德州取得大捷,这是副帅巴哈纳项上人头,可惜豪格跑了。”
他为官多年,很清楚皇帝喜欢听什么样的消息,一路昼夜赶路,经过济南府的时候连高杰也不见,生怕被别人抢了功劳。
韩赞周接过木匣呈了上去,赵君虎将信将疑,见里面有颗人头栩栩如生,也不认识,便将匣子给群臣观看。
阮大铖口绽莲花,道出经过,说得自己如诸葛复生、刘基再世,至于豪哥被他惊走自然是不提的。
王永吉和张鹏翼等人久居辽东,认得巴哈纳,确认了身份。
“此番大获全胜,阮爱卿居功至伟。”赵君虎大喜,本来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阮大铖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也不介意他自吹自擂一番,只是惋惜两名虎贲卫无辜丧命。
还是马士英反应得快,拜倒在地,“陛下运筹帷幄,略施小计,便收回山东和河南大部,此乃大明中兴的吉兆,微臣恭贺陛下万寿无疆,国运昌盛!”
众臣虽各自有些想法,也不得不佩服皇帝这一出瞒天过海,稍有常识的人都清楚这两地对大明何等重要,如今轻而易举便拿到手,一起跟着马士英齐声称颂皇帝英明。
赵君虎也有些飘飘然,忽然一人道:“阮大人虽立下大功,但毫无廉耻,竟对多尔衮自称奴才,有损大明的颜面,其罪当诛!”
赵君虎认出他来,便是上次指责自己禁止女子缠足、喜欢谈论道德的言官张松陵。
“又是你?”赵君虎淡淡道:“朕当时送你的话你可记得?”
“微臣记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张松陵连忙解释,“微臣在此情形之下,必定会痛斥多尔衮狼子野心,绝不向他低头。”
“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如何?”
张松陵凛然不惧,“微臣知道,身为大明的臣子,为陛下去死,本是分内之事。”
一番话引得东林党人齐声叫好,赵君虎不悦,“你死了倒是成全了忠烈之名,可是多尔衮即刻发兵打下山东,你知道再去夺回来,要死多少人吗?“
朝堂上一片沉默,就算是外行,也知道攻城和守城的区别。
张松陵却道:“大明将士当马革裹尸,以死相报,才不枉为七尺男儿。”
赵君虎再也忍耐不住,勃然大怒,“你给朕听好了,大明的将士可能会牺牲,但绝不会为了成全你或者某个人的名声作无谓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