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肖俞的偷袭,董延年是有心理准备的,因此弩箭虽然来势急劲,董延年倒也没手足无措。伸臂屈指,指尖对上箭矢,尽数给弹了回去。
好在肖俞出手的同时,便已远远跃开,否则恐怕要被反弹而回的箭矢射中。
不过这一来便显露了身形,董延年飞身而起,扯过身边的一节树枝,向肖俞后心掷去。
肖俞人在半空,躲闪不得,被树枝结结实实击中后背,顿时身形一个踉跄,直坠落地。
董延年正待上前,肖俞回身又是一记连射。董延年一停步,肖俞飞快地贴着地面蹿出,瞬间又不见了踪影。
董延年只得耐着性子继续搜寻。
如此躲躲藏藏,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在这一个时辰里,肖俞现身五次,每次都是一闪即逝,射出几支弩箭后便消失在林中。自然,每次董延年的回击也都不落空,要么是掌力拳风,要么是树枝石块,总归会在肖俞身上留下点记号。其中一次,董延年清晰地看到自己掷回的弩箭插上了肖俞后肩。但肖俞数度出手,董延年仅是应对一次比一次局促,实际却是毫发无伤。
只是追踪这许久还未拿下对手,董延年不禁也有一丝焦躁。
肖俞第六次现身时,仅仅射出两支弩箭。随后弩机上轻轻一声机括空撞之声被董延年捕捉到。
这小子箭矢已尽!
大梁元戎骑军,满装之时,配备三十支弩箭。适才董延年便暗中留心,算上这次,肖俞的确已经射出三十箭。
董延年狞笑一声,望着肖俞再度消失的方向阴沉地说道:“小子,下一次,我看你拿什么出手!难不成要拿刀做暗器?”
不想肖俞自树丛后闪身而出,一边慢慢走向董延年,一边抽出背了一个多时辰的梁军制式横刀,轻轻摩挲着,强笑道:“用刀杀人,自然是亲手握刀时更畅快。这样的利器拿来做暗器,岂不可惜。”
董延年失笑道:“看在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说大话的份上,待会儿本座会用你手上那把刀砍下你的脑袋,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般畅快。”
肖俞忽然说道:“董大人,既然我已经是将死之人,您能不能听我一句肺腑之言。”
董延年一怔,道:“你又有什么花样?“
肖俞很认真地说:“求您以后尽量不要笑,尤其不要在晚上笑。实在想笑,千万莫要被人看到。“顿了一顿,看着董延年略显不解的脸色,肖俞接着说道:”太难看!“
“看“字出口,肖俞手中的横刀如匹练般飞出,竟然真的拿横刀做了暗器。只是这暗器着实体形太大,不如叫”明器“更合适。
董延年脸色一边,道:“找死!“双掌在身前一错,将眨眼间已到面门的横刀震成三段。再看肖俞,已向斜刺里蹿出,眼看着又要钻入树丛。
只是这次两人距离实在太近,董延年抬脚踢上刚刚落地的断刀刀柄,断刀急速飞出,稳稳地插在肖俞胁间。肖俞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横着飞出,落在一丛灌木中,却是再也无力爬起了。
董延年随即赶上,扯住肖俞双脚,如甩麻袋一般重重就地掼了四五下,眼见着肖俞口鼻之中鲜血狂喷,这才住了手,狞声道:“小子,你倒是接着跑啊,你不是手脚灵便吗,怎么不跑了?“伤痕累累的脸上满是嗜血之色,夹杂着些许兴奋,当真如肖俞所说,煞是难看。
肖俞躺在地上喘息良久,口中念念有词。
董延年问道:“小子,你想说什么?“
肖俞费力地吐出几个名字:“李存勖???鄄城???大太保???“
董延年顿时警觉起来。
敢胆大包天来救废帝,还能神通广大到救人得手,董延年用头发丝想也知道肖俞这帮人必定是晋王府派来的。但来的都有哪些人,救人之后如何撤退,晋王府还有没有什么后招,这些一概不知。
此时肖俞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会不会发昏谵语中露出点线索?
心中存了此想,董延年不由得靠近了肖俞几分。
旋即,董延年又后退几步:“小子,又在装疯卖傻吧?等我凑近了,不加提防,你嘴里再飞出个毒针什么的,本座见得多了。“
肖俞眼神恢复清明,瞥了董延年一眼,苦笑道:“这下???这下真的完了???一点???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了???“说着又咳出几口鲜血。
董延年悄然运劲,横练功夫瞬间笼罩住全身,这才放心地走到肖俞身边。自忖肖俞即便能射出什么暗器,只要自己挡住面门,其他部位只当是挠痒痒。
不过董延年倒也没太过靠近肖俞,而是在他腰畔蹲下,伸手按在肖俞丹田之上,说道:“小子你要是真能说出点值钱的东西,本座可以给你个痛快。否则的话???“手上微一用力,肖俞顿时疼得浑身抽搐。董延年接着说道:”我便击破你的气海,让你在生不如死!“
肖俞艰难地抬起左手,指向东方。
虽然还未到日出时分,但东方已既白,鱼鳞般的云霞缀在天边,入眼蔚为大观。
董延年顺着肖俞所指,远远望去,正不解其意,忽然发觉肖俞右手也动了动,紧接着自己胯下一阵剧痛。
到了上品境界的高手,即便白刃加身,其临危一击的威势也是不容小觑。董延年虽然被肖俞暗算得手,但随即一掌击出,肖俞滚出一丈多远,身上肋骨又断了几根。
董延年跌坐在地,生平第一次如此凄惨地叫出声来。
两腿之间,露出一截弩箭尾羽。
董延年横练功夫修习三十余年,为保持一口纯阳之气,连女色都不曾近。浑身上下,除了眼睛、口鼻之外,生死罩门便是下体。本来与人过招之时,处处小心,等闲也伤不到此处。只是肖俞本就奄奄一息,董延年只防着他嘴里藏有暗器,却万万没想到袖中还笼了一支弩箭,更没想到他抬手都已经费劲,居然还能一击得手。常人下体被伤,也会痛得无暇他顾。而对横练之身来说,创伤比常人只会更甚。这一箭不但痛彻肺腑,只怕几十年的横练苦功也要大打折扣。董延年看向肖俞的眼神,满是怨毒之色也就不奇怪了。
可方才明明数到这小贼已射出三十支弩箭,最后一次现身的时候手上已是空弩,这多出的一支箭,又是哪里变出来的?
肖俞借一掌之力,滚出董延年的动作范围,以手撑地,慢慢站起来。脸色虽然还是很难看,气息却比刚才强了不少。显然在连番重击之下,肖俞虽然受伤不轻,但远没有表现得那么严重。这自然是肖俞提前施展下的秘术的效用了。
肖俞似乎要为董掌刑解惑,侧身指了指自己的肩头,后面有一处伤口犹在冒血,本来插在那里的箭矢却已不见,道:“那是方才董掌刑回赠的一支弩箭,现在再度奉还。那箭上还有我的血,现下咱们哥儿俩算是血浓于水了。“
说到“血浓于水“,再看看董延年中箭的位置,肖俞忽然有些后悔。本想嘴上讨点便宜,却把自己说恶心了。
董延年却没有肖俞这般心情,抖着双腿站直了身形,一声低吼便要扑过来。
肖俞飞身退了数尺,一抬手道:“董大人,你也看得出我现在还有一战之力,而您这伤势可是耽误不得,后半生想怎么过,您一言可决。“
董延年身形凝住,进也不是,退又不甘心,盯着肖俞恨声道:“小子,敢不敢留下姓名?”
肖俞笑了笑,轻轻摇头。
开玩笑,当初水黛问他名字,肖俞都没敢说,何况是这尊煞神。自己可从来没有硬充英雄好汉的习惯。
肖俞壮着胆子缓缓后退几步,见董延年没有反应,又快退几步,看看还是没有动静,放下心来,闪身投入树丛,开始疾步狂奔。
良久,当肖俞翻过下一座山头,先前那片密林中传出了一声野狼般的愤怒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