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李无心再度盘坐在小船的船舱之中,陷入沉思。
戒杀和尚一边摇桨一边问道:“你上去许久,怎地两手空空下来了?难不成先前感应有误,乾坤玺其实并不在那船上?”
李无心笑着摇摇头:“非也。乾坤玺我已经‘看’到了,所托得人,所托得人啊。”
戒杀和尚奇道:“莫非真有应命之主在那船上?”
李无心道:“应命之主不敢说,但乾坤玺所栖身之人,宅心仁厚,中正平和,正应了乾坤玺的博大气象。难得啊,乾坤玺失踪几十年,终究找了个好归宿。”
戒杀和尚道:“故老相传,得乾坤玺者可定天下,你就这么放心此等重器就放在别人身上?”
李无心瞪眼道:“有什么不放心?我老道又不要做皇帝,只是闲来操操心,怕祖传的物件儿被人糟践了。既然眼下看没有被糟践,我也就乐得甩手。”
戒杀和尚又问道:“你说的这人,便是站在船头装模作样那小子吗?看起来傲气的很,可不像什么中正平和的样子。”
李无心道:“自然不是他。但老道以摸骨之法识之,那人身上虽无李唐皇家血脉,却有宗室命格,他又自称姓李,想来是岐王李茂贞或晋王李克用的子侄。就冲这份傲气,多半是晋王世子了。如今晋梁大军隔河对峙,大战一触即发,这位世子爷却轻装乘船南下,看来是有大谋划啊。”
戒杀和尚咧嘴一笑:“管他甚谋划,只要能给朱温捣乱,我便敬他是条好汉。”
李无心叹道:“晋王梁王,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我所说的那人,看起来年纪也不很大,虽然戴了人皮面具,但眼神清澈,看得出心地纯良。乾坤玺落在他身上,老道放心得很。况且???”说到这里,李无心微微沉吟了一下。
戒杀和尚急道:“又卖关子!况且什么?”
李无心捋了一把雪白的胡须,将脑袋摆了摆,得意地说道:“这可是正经八百的李家血脉!”
李无心所说的“李家血脉”,指的自然是大唐皇室血脉,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这一支代代相传的族裔。若是肖俞在一旁听到,定会目瞪口呆。
而戒杀和尚则是一脸热切:“如此说来,我大唐还是中兴有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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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宫。
荒丘子的三名师弟站在玉阶之下,时不时暗中偷看一眼梁帝朱全忠,都不敢贸然出声。
朱全忠开了口,声音仍旧波澜不惊:“大国师死于非命,朕痛心得很。昨日已经命有司追查凶手,为国师报仇。”
云何子等三人同时躬身,谢过皇帝陛下恩德。
朱全忠话锋一转:“只是先前大国师的遗愿,少不得偏劳三位。不知对这聚气之法,三位可有把握?”
大师兄死于非命,先前在皇帝陛下面前夸下的海口自然落了空。只是这等振兴门户千载一时的好机会,三人也不愿白白放过,云何子暗中一咬牙,拱手道:“启奏陛下,我们兄弟三人虽然限于资质,修为不及大师兄精深,但只要有足够的灵玉填充阵眼,我等仍有一拼之力。”
朱全忠脸上冷笑一闪而逝:“阵眼?不巧的很,那晚不是被人毁去了吗?你能修复吗?”
云何子道:“能倒是能,只是???需要花点时间。”
朱全忠道:“朕如今富有四海,却唯独这时间宝贵的很,可经不得你们这么随意挥霍。”
云何子道:“通天浮屠根基深厚,阵眼远非人力能够轻易毁去。时下虽然阵眼虽受损,但未伤及根本,陛下与我十日,阵眼自能恢复如初。”
身旁的两名师兄弟不约而同地皱上了眉,似乎相出言打断,但在朱全忠的注视下,到底谁也没开口。
出了宫门,师兄弟中最为沉默寡言的玄幽子道:“师弟,你夸口十天的时间修复阵眼,可是决意要走那最后一步?”
云何子道:“难道师兄有其他手段?”
玄幽子道:“师弟何必明知故问,为兄要是有法子,早就说出来了。只是师弟可曾想过,你这么做是否值得?”
云何子远远望向直入云端的通天浮屠,脸上满是憧憬之色:“咱们龙涎山避世数百年,每一代祖师的遗训之中,都会让后世子弟牢牢记住往日荣光,有朝一日能够再现于世。大师兄为此而死,难道我就吝惜自己的一条小命吗?”
玄幽子顿足道:“大师兄已然不在,咱们兄弟三人更要处处小心,免得断了师门香火。你倒好,自己求死,还不知道这求死之法管不管用。师兄说句难听的,即便把你的命搭在阵眼中,要是还修复不了,又该如何?”
云何子眼神诡异地看着玄幽子:“那就看二位师兄的了。”说完,一甩衣袖,大步向通天浮屠走去。
玄幽子一把没扯住云何子,看了一眼身边始终没有发话的二师兄丹霞子,道:“二师兄怎么不劝劝他?”
丹霞子双手笼罩袖中,高深莫测地仰头望天,良久,长出了一口气:“昨日小师弟在阵眼之中坐了两个时辰,我就知道事情不好了。他性子执拗,认准了的事情,大师兄也劝不服。咱们又能怎样?”
玄幽子道:“那便任由小师弟白白搭上性命?”
丹霞子道:“怎么能说是白白搭上性命?身祭之法,你我虽然都未修成,但其中神妙之处咱们都是知道的。而且小师弟是有灵体的,只要他愿意,这事儿,便有八分把握。”
玄幽子又道:“可是???”
丹霞子摆手道:“没有可是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发也得发。让小师弟去做,是舍了他一人;不让他去做,咱们兄弟便没有一人能生离洛阳。你,还不明白吗?”
玄幽子面色一连数变,终究还是无奈地承认二师兄说得大有道理。只是念及同窗学艺数十载,到头来竟然落得要踩着小师弟的尸骨去保命搏前程,难免心中凄然。都说大道无情,难道就是这般无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