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水门,守城兵士早已得了传讯,知道城里有人作乱,虽然不知乱党是何模样,但看到一艘小船势如流星划来,船尾立着一名凶神恶煞的僧人,自然不是好来路,哨长远远喊了几声,见船速并未降下来,一声令下,兵士们便纷纷搭弓射箭。
戒杀和尚蹲下身子以未受伤的那条腿的膝窝夹住船舵,挥舞船桨格挡箭矢,又要护着船篷下的李无心与肖俞,一时间手忙脚乱,肩上、腿上各中了几箭。强撑着闯过水门,城上兵士换到外侧继续攒射,戒杀和尚回身不及,后背又中了几箭。远远看去,如刺猬一般,滑稽复惨烈。不过戒杀和尚确是一条硬汉,身被数箭,竟然咬紧牙关,一声也未叫出。
就在戒杀和尚马上要撑持不住的时候,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迅捷绝伦地从身前闪过,正是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的肖俞。肖俞已经认出了老道李无心和戒杀和尚,上次初见虽然不知这一僧一道是敌是友,但这次李老道冒死将自己救出通天浮屠,肖俞是自然是知晓的。好容易神智与体力都恢复了,肖俞焉能袖手旁观?
随着肖俞冲向船尾的气势,两侧的河水也跟着不安分起来。
肖俞双臂一展,两道水幕霍然而起;双臂向前一伸,水幕迎着箭矢撞了过去,将一阵密集的攒射挡在了外面。少数弓硬力强的箭矢勉强突破水幕,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强弩之末,无力地落在肖俞脚下。
肖俞这一手还击,竟然和方才的白衣男子如出一辙。
挡下箭矢后,肖俞似乎意犹未尽,趁着水幕尚未落下,一拳斜向上击出,无数水滴呼啸着射向城头,城上兵士躲闪不及,脸上、身上被水滴击中,惨呼声响起一片。
借着这一击之势,小船再度向前荡出十几丈。肖俞又反手一掌击在河面上,小船去势更快,眨眼间便出了守城兵士的射程。
肖俞舒了一口气,回身去看戒杀和尚和李无心。戒杀和尚得了空,正一支一支地将身上的箭矢拔下,鲜血已经流满了船板。见肖俞看过来,便喝道:“小子,快来帮我拔箭!”肖俞呆了一呆,道:“这么硬拔,会不会疼啊?”
戒杀和尚道:“自然会疼,我忍着就是了。”
肖俞又道:“流血过多,也会死人的。”
戒杀和尚不耐烦道:“老子命硬得很,流点血不会死。快拔!要不待会儿老道醒了,见我这副模样,又要聒噪。”
肖俞听了,只得扶住戒杀和尚肩头,出手如风,将后背上几支长箭尽数拔出。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有一处血呈暗红色,显然伤到了内脏。不过好在箭头入体不深,以戒杀和尚的底子,养上几个月,元气也就恢复了。
小船继续顺流而下,戒杀和尚看了看四周,指挥肖俞将船拐进一条小河汊,兜兜转转,隐入了邙山深处。
肖俞帮戒杀和尚止住血,戒杀和尚静坐调息良久,精神恢复了些,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肖俞片刻,道:“上次在黄河上初遇,李老道说你的上品初境的修为,就算是到了洞玄巅峰,也不至于这么快破境。难道老道看走了眼?”
肖俞登时愣住。方才清醒之后,大发神威,挡箭,回击,纵舟远飏,似乎都超出自己一贯表现。急忙用内视之法查看经脉内腑,果然洞玄境的壁障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自己已经两只脚都结结实实地踏入了另一重境界。
这就是入微?
肖俞细细回想方才操控洛水的种种细节,自己对水性的把握,当真是到了体察入微的地步。自己一展臂能引动多少水量,一挥拳之力能将水滴击出多远,在出手之前并已经心中有数。甚至肖俞觉得,自己只要在控水之法上多下些功夫,那些水滴射出去之后还能再度引回来。那是便是入微小成了吧?
想到这里,肖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次见面时我的确还是洞玄境。其实昨夜我也还是洞玄境,也不知怎么了,方才一觉醒来,再出手就是入微境界了???”
听到这里,戒杀和尚一张大脸涨得通红。方才中了十几箭没有吐血,现在被肖俞几句话气得险些吐血。什么叫人比人得死,什么叫货比货得扔。戒杀和尚也是出身世家,资质上佳,自幼习武,闯荡江湖十几年,征战沙场十几年,也不知拿多少颗人头做了磨刀石,这才成就今日的洞玄圆满境界。只是一直差一个机缘,迟迟未能走出那破境入微的一步。
而眼前这小子,居然自称“一觉醒来”就是入微境界了?难道身怀乾坤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就在此时,李无心长出一口气,悠悠醒转。
戒杀和尚顾不得再计较肖俞的修为境界,忙向老道靠近了些,道:“老道士,一时死不了吧?”
李无心四下看了看,知道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微笑道:“托你大和尚的福,老君不收我。”
戒杀和尚面露喜色:“那便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老道有的活呢。”
李无心啐了一口:“要这么说,你得比老道活得久。”看到戒杀和尚僧袍上尽是破洞,血迹斑斑,便皱眉道:“你又和那些人玩命了?”
戒杀和尚不在乎地摇摇头:“都是皮外伤。”
李无心佯怒道:“皮外伤便不是伤了?和你说了多少次,戒急用忍,戒急用忍!”
戒杀和尚有些抱屈:“我赶了半夜的路,好容易救下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李无心一时语塞,便不再理会戒杀和尚,转向肖俞,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道:“后生,你父亲是何人?”
肖俞见李无心问的突兀,心道虽然你救了我的性命,可上来第一句话就问我父亲是谁,很合礼数吗?难道你还是我家世交不成?只是在下一直以面具示人,你是怎么认定能认识我家长辈的?但嘴上还是恭恭敬敬说道:“不瞒仙长,在下自幼与父母失散,您这一问,实在是答不上来。其实肖俞心知兵荒马乱之中,自己的亲生父母十有八九已不在人世,但每每提及,总会说“失散”,求得一丝心安,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重逢。
李无心歉然道:“原来如此。看来,小哥多半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肖俞默然点头。
李无心犹豫了一下,道:“老道其实与你大有渊源,你可愿摘了这人皮面具,咱们以诚相待?”
肖俞脸上一热。虽然他戴了人皮面具这事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李老道捅破这层窗户纸,肖俞还是有些不自在。不过老道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肖俞若是坚持不摘,便有些不知好歹了。探手在腰间一拂,取出封在腰带里的一个小小鹿皮囊,倒出些白色粉末,在手心磨擦几下,粉末化为粘稠的津液。肖俞双手在脸上、耳后用力搓了搓,人皮面具无声地落下,露出肖俞白净的面皮。
李老道定睛看了片刻,哈哈大笑:“一脉相承的面相,不会错了,不会错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