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清远有眼力也有涵养,但并不代表他身后的两位年轻人也有。其中较为高瘦的佩剑年轻人用恰好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师兄,你说客卿就客卿呗,怎么还有个大客卿的说法?不知大在哪里?”
另一人很默契地说道:“想来是年纪大了些吧。”
高瘦年轻人道:“不像啊,这位大客卿,看起来岁数和咱们差不多,要是这么论起来,师父岂不是老客卿了?”
鹿清远老脸微微一红,低声呵斥道:“混帐东西,住口。”
两名年轻人似有不忿之色,但也不敢顶撞,老老实实闭了嘴。
这二人中,先开口说话的是鹿清远的得意弟子,名叫杜平原,另一人是鹿清远的长子,也就是鹿燕儿的兄长鹿凤举。自打师门被攻破,一群师兄弟被蒙山群盗一路追杀,好容易摆脱了敌人,师兄弟们死伤失散,最后就剩下俩人跟在鹿清远身边。这二人连日来心里的憋闷自不必说。来洛阳后,先是被漕帮冷落了几日,今日好容易被请了来,只给师父封了个不咸不淡的客卿位置。先不说客卿的地位其实有轻有重,得看本人的能耐。就说在此刻的屋中,就杵着这么一个嘴上连毛都没长齐的“大客卿”。这不明摆着是在羞辱师父吗?何况那人居然还敢那么无礼地打量师父。性子火爆的杜平原只是拿话挤兑,已经觉得自己是很客气了。
肖俞一笑置之,并未打算和这各级落难之人计较。
骆希夷眼珠一转,他可是知道肖俞的能耐的。试探着咳嗽了一声,道:“二位世兄有所不知,咱们这位徐客卿,武道修为非同一般呐。”顿了一下,偷瞄了孙趋庭一眼,见帮主浑若未闻,便知帮主并不介意自己挑动“徐客卿”出手教训一下那两个在矮檐下还不知道低头的混小子。于是继续道:“昨日徐客卿小露身手,一招就制服了咱们漕帮年轻一辈里的顶尖儿好手,端的是惊为天人。骆某说句不知深浅的话,在江湖上,这个岁数里,徐客卿是难逢敌手啊。”
肖俞皱皱眉,骆希夷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倒是结结实实捧了自己一把,但落在对面两位年轻人耳中,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吗?得,看来今天还得再打一架。
果然,习武之人多的是争强好胜之辈,尤其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谁能听得旁人“难逢敌手”这样的话?杜平原干笑几声,道:“久闻漕帮人才济济,高手辈出,徐客卿既然能折服众人,想必有过人之处。在下不才,也跟随师父学艺十几载,练了几手三脚猫的把式在身,不知徐大客卿能否赏脸,赐教几招?”故意将“徐大客卿”中的“大”字咬得很重,为的是一举激怒肖俞,让旁人不好劝和。
在杜平原看来,漕帮虽然人数众多,但顶尖高手几乎没有。即便肖俞真能技惊四座,多半也是这帮井底之蛙没见过大世面。其实他这么想原本也没错,漕帮原本就不以攀登武道顶峰为己任,就是一个争名逐利的江湖帮会,孙趋庭也不过就是上品初境而已。杜平原的剑术造诣在云龙剑派中算得上是一时之选,出言挑战也是有几分底气的。
鹿清远面色微变,他一向知道这名徒弟爱惹事,但万万没想到敢在漕帮总舵挑战漕帮客卿,而且还是在自己上门求人的时候。正要出言喝止,骆希夷唯恐天下不乱地拍手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年轻人比武较技,本就是美事一桩——徐客卿,老哥我讨个大,也将你称作年轻人了。只是和你一比啊,老哥我这些年真算白活。”你可别拂了杜世兄的一番好意啊。“
肖俞看了一眼这位被李存勖比作李猫儿的白纸扇,谦逊地摆摆手道:“骆执事莫要取笑,在下这点功夫,哪能入得了云龙剑派高人的法眼。“
杜平原哼了一声,道:“我就说嘛,这么点年纪能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神通,不外是互相吹捧出来罢了。”
这话就有些伤众了,“互相吹捧”四字,明明白白是将漕帮一众人等都囊括在内了。鹿清远勃然大怒,回头向徒弟喝道:“畜生,你才走过几天江湖,知道什么山高水低,敢在这里胡言乱语。赶快向孙帮主、徐客卿赔罪!”
杜平原不服气地看了看肖俞,欲言又止,终于低声咕哝道:“本来就是嘛。”
鹿清远上前一步,“啪”地一记耳光扇在杜平原脸上,道:“回去给我闭门思过!”向站在一边的鹿凤举道:“愣着作甚,赶紧将你师弟带回去好生看管,别再出来惹是生非!”
鹿凤举虽然也有些不忿,但自幼家教甚严,对父亲向来是言听计从,忙拽着杜平原就要往外走。
骆希夷上前劝解道:“鹿兄这是何必,年轻人没有点血性还能叫年轻人吗?只是切磋一下而已,点到为止,不会伤了和气的。”仍是要撺掇两边打一架。
肖俞有些不解,骆希夷应该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今日之事即便有孙趋庭默许,但也是与鹿清远结下了梁子;自己方才已经明白无误地表明了态度,不愿意出手,而骆希夷还是不依不饶地挑唆,难道就不怕自己也迁怒于他吗?
杜平原咬咬牙,甩开师兄伸过来的手,道:“师父,徒儿宁可被打死,也不愿意被吓死。方才大话已经说出去了,要是收回来,也折辱了师门清誉。就请师父准了徒儿这一回,事后师父要打要罚,徒儿决无二话!”
鹿清远一滞,看着这个倔强的徒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孙趋庭慢悠悠开了口:“鹿兄,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做长辈的也不好处处管束着。骆执事也说了,点到为止,不会有大碍的。”
鹿清远看了孙趋庭一眼,只好不再做声。
孙趋庭起身向肖俞拱拱手,道:“徐兄弟,老哥知道你不是好勇斗狠的人,可今日也算是以武会友,杜世兄师出名门,剑术造诣非凡,若能得你点拨,定能更上层楼,徐兄弟就莫要敝帚自珍了。”
鹿清远顿时心里翻了个个儿。从孙趋庭言语之中,显然他觉得杜平原对上徐客卿是必输无疑。前面虽然说“以武会友”,后面却用上了“点拨”二字,难道在孙趋庭看来,这位徐客卿的功夫犹在自己之上?尤其是孙趋庭说话前先起身拱手,更透着这客卿来历不小。越想越是心惊,鹿清远凝神看向肖俞,这才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年轻人的修为境界,不由得一阵焦躁,自己的徒儿今日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肖俞勉强一笑,道:“既然帮主发话,在下敢不从命?只是杜兄弟出手莫要太重,在下胆子可小的很。”
孙趋庭爽朗地笑道:“徐兄弟真爱开玩笑。你看是到外面去好施展,还是就在这屋中比划几下?”
肖俞道:“不必费事了,就在屋中吧。”
孙趋庭道:“好。”让屋中人各自向后退开,让出中间空场。
肖俞微笑着向杜平原一伸手:“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