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上的遮羞布既然已经扯开,剩下的就是一帮腿快嘴也快的江湖人物众星捧月般将肖俞和鹿清远围在当中,没口子地献殷勤。这个说自家祖传十几代擅长造船,那个说有大宗货物要托北漕运送,还有些更直白的,横打鼻梁说以后漕帮若有差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肖俞自然将这些好意一一接纳。
献殷勤示好的人群松散了些,肖俞站到一楼的楼梯半截,面向大厅,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优化要说。待大厅静下来,肖俞扳着指头,将方才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姓名、出身、表忠心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并且代表漕帮孙帮主向这些“首义元戎”致以敬意。
在场之人万万没想到这小白脸竟有过耳不忘的记忆力,还将那些面红耳赤的言语尽数道出。刚刚说完的话势必不能当场否认,这就算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肖俞提到那些人心知肚明,倒向北漕的举动既然已经坐实,以后也不能再首鼠两端待价而沽了。不过这样也好,这些夹缝里不大不小的鱼虾,终归是要做个选择。这下丑媳妇提前见了公婆,倒也脆快。
肖俞见正事已经做完,和大家告一声罪,便提前退了席。
到酒楼外,冯大虎悄悄跟了出来。肖俞奇道:“酒席还未散场,虎爷怎么不在里面陪客,随我出来作甚?是怕我在徐州城里遭遇不测,你不好向帮里交代吗?”
冯大虎吭吭哧哧,欲言又止。肖俞道:“冯帮主有话尽管直说,今日之后,咱们就是朋友,没必要藏着掖着。”
冯大虎使劲搓搓双手,道:“那在下就说了。徐客卿知道,我原先的山主,是眼下南漕啊不,是南边的长老。”
肖俞笑道:“说南漕也无妨。不用这么别扭。”
冯大虎下意识摸了摸上午被肖俞打肿的半边脸,心道,也不知是谁杀气腾腾的说“天底下只有一个漕帮”,现在又来撇清,我究竟该听信你哪句?面上自然不敢流露出不满,继续道:“胡山主如今以长老身份兼管着南漕的金陵分舵。徐客卿南下之后,怕是少不得与他打交道”
肖俞双臂环抱着胸前,道:“你是想替你旧主人求情,希望我遇到他时手下留情?”
冯大虎目露精光,低声道:“在下的意思是,胡山主对南漕甚是忠心,恐怕不会轻易倒向咱们。将来收服南漕,他会是个大阻力。”
肖俞顺势问道:“所以呢?”
冯大虎道:“为了漕帮大计,此人,留不得。”
肖俞似笑非笑看着冯大虎。
冯大虎心头一凛,低头拱手道:“徐客卿莫要误会,在下实实在在是为咱们漕帮考虑,并无私心。”
肖俞道:“你是公心也好,私心也罢,我都不在意。那姓胡的若是真的如你所说,会成为我南下的绊脚石,你不开口,我也不会留他性命。至于你的安危,我既然跟你保证过,你就放宽心,至少不会让你死在那姓胡的手上就是。可若是你再招惹了别的厉害角色,那就与我无关了。”
冯大虎似乎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提过分要求,称谢而去。
望着冯大虎的背影,肖俞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世道人心啊,当真是一钱不值吗?
洛阳,通天浮屠。
寒月上人静坐在塔底,不言不语,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天。玄幽子垂手侍立在一旁,非但不敢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出。
忽然,寒月上人有了动静,伸出右手打出一道寒光,直飞入眼前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聚灵阵眼。
光点在坑底盘旋几周,再回到寒月上人身前时,已然暗淡了不少。
寒月上人将手一招,光点靠近了几分,在鼻尖前上下浮动。寒月上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嗅闻什么,而后睁开眼,轻声笑道:“原来时乾坤玺,怪不得你们哥俩会一败涂地。”
玄幽子上前一步,问道:“师叔,您说什么?”
寒月上人道:“那日坏了你们好事的那人,自身功法如何,我此刻推演不出。但他身怀异宝,这时确凿无疑的。而那异宝,就是大唐的镇国神器,乾坤玺。”
玄幽子道:“小侄也听说过此物,只是不知神通怎样?既然是大唐的镇国神器,想来问世不过三百年,真能与那些上古利器相提并论吗?”
寒月上人翻了个白眼:“我那师兄怎么教出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胶柱鼓瑟固步自封,真当龙涎山有了千年传承,就天下无敌了?告诉你,不管是武道还是天道,每一代都会有那么几位佼佼者将其推向高处,最近几百年问世的法器,强于千年之前,一点也不奇怪。若是一代不如一代,那要咱们的宗门有何用?”
玄幽子低下头,不敢接话。
寒月上人长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继续解释道:“相传这乾坤玺,是李唐开国之前,有道家十几位顶尖儿的高人共同炼制,胚子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也就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那块儿,曾放在昆仑、九华、终南、玉龙、岱宗这些名山之巅汲取天地灵气,而且熔进了李家的血脉与气运,本是要用作李唐皇室的国玺,但后来太宗皇帝这东西灵气难得,用作国玺实在暴殄天物,就让钦天监将其封印,用作镇守李唐国运。说起来,太宗皇帝也算是深谋远虑,怕后世儿孙不肖,守不住江山,便别出心裁,从皇室子弟中选取与天道有缘、资质上佳的,送交道教高人细心培养,作为将来以备万一的守墓人,而开启乾坤玺的关键,便由守墓人代代口传心授。看这阵眼的情形,乾坤玺怕是已经开始苏醒了。或许,你们遇上的,就是这一代李唐守墓人。”
玄幽子忙问道:“师叔可知此人是谁?”
寒月上人保持了半晌的高人风范瞬间破功,没好气地回道:“我哪里知道。当年师叔我刚刚听说一点李唐王室守墓人的端倪,就被你们的好师父穿了琵琶骨缩在了望海洞,哪有机会再追查更多消息?不过嘛”
玄幽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师叔。
寒月上人诡异地一笑:“守墓人虽然不好找,但这乾坤玺,却是有迹可循。”
玄幽子看着师叔身前那兀自上下飞舞的光点,眼睛也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