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彦君直言不讳地道:“父亲大战在即,为何会说这么灰心的话?岂非先输了三分气势?”
杨师载轻轻敲击了一下掌中的赤影剑,道:“学剑之人,先要诚心。为父心境不如人,这个得承认,不丢人。若是一味遮掩,自欺欺人,虽然看上去气势是足了,但其实先坏了剑心。懂么?”
杨彦君沉思了一下,老老实实道:“不是很懂。”
杨师载道:“为父在你这个岁数时,也不懂。不急,你慢慢悟吧。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老四备两匹马到山门外听我,不必惊动其他弟子,咱们悄悄出门。”
三兄弟一起低头应诺。
次日一早,杨师载与杨卓君各乘一匹快马,离开了万剑谷。
行出不到百里,来到一处渡口。幽州是漕运的最北端,昔日繁盛之时,也有过千帆竞渡的盛况。只是安史之乱后,北方漕运日渐没落,就连原本横行一方的旧北漕都被洛阳漕帮吞并,这运河北端的境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渡口有一艘趸船在等候,杨氏父子上了船,便起锚开航。趸船吃水很浅,显然并无货物,只是专程送杨师载南下的。原本以杨师载的身份,三层高的楼船也坐得。但他素性不喜张扬,此次出门应战又是败多胜少的局面,因而出行更显得低调许多。
船舱里,杨卓君忽然想起一事,不解地问道:“父亲,那三绝剑客长年都住在泰山,为何此次越战要去金陵?岂非舍近求远,两下里都要多奔波千里?”
杨师载笑道:“这便是展星河的过人之处了。为父第一次找他索战,确实实在泰山三绝宫。为父依照他的规矩,将他五名弟子尽数击败,这老儿还怕为父久战之后,他胜之不武,特意让为父在三绝宫休养了三日这才与我开战。自然,后来为父还是输了。但也看出展老儿的性情,时不会占人半分便宜的。若总是在泰山上比试,恐天下人说他占了地利,是以后来每一次较量,都会选在泰山之外其他地方,为的是求个公平。”
杨卓君也笑道:“若真是要求个公平,那么金陵也去不得。”
杨师载奇道:“却是为何?”
杨卓君道:“泰安到金陵,不过千余里,而幽州到南京,两千里有余。父亲您还是比他吃亏。”
杨师载笑骂道:“这话出去不许胡说,丢我万剑谷的脸。”
杨卓君含笑退出了船舱,留下父亲一人闭目养神。
漕河上凉风习习,两岸杨柳依依,河面倒映着蓝天白云,景致大好。杨卓君伸了个懒腰,坐在船头,轻声哼起了北地民间小调儿。
忽然之间,岸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杨卓君也是洞玄境的武人,自然听得出这马蹄声是从身后传来,似乎是在追自己的坐船。在幽州地面上,还没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截万剑谷老祖宗的坐船,想来应是宗门之中出来传信的流星快马。只是自己和父亲前脚刚刚出门,后脚就有传信,看来是有大事发生了。
杨卓君靠在一侧船舷边向后望去,果然见一批快马在逐渐接近,马上骑士一袭玄色短衣,衣袖上纹绣的剑形徽记若隐若现,以杨卓君的目力,自然不会看差,正是万剑谷门下弟子。
杨卓君招呼一声,船老大放慢了船速,那骑手逐渐与船身齐平。杨卓君见那名弟子自己是认识的,便直接喝问道:“可有急事?”
骑手对着杨卓君遥遥一揖,随后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竹管,用力一掷,竹管向杨卓君飞来,显然这弟子手上功夫也是不弱。
杨卓君扬手接过竹管,那骑手又做了一揖,勒马回身而去。杨卓君见竹管只加了软木封口,并未以火漆封印,知道自己也能看,便掀去软木,倒出一个小小纸卷,匆匆扫了一眼,眼睛亮了起来,赶紧拿着纸卷进了船舱。
“父亲,鹿清远现身了。”
杨师载微微睁眼,看了看一脸欣喜的杨卓君,语声略显不满:“现身就现身,又不是被拿下了,至于这么兴奋?也是四十多的人了,这般沉不住气。”
杨卓君讪讪一笑,恭恭敬敬呈上密报。
杨师载飞快地扫了一眼,冷笑道:“鹿清远这厮,越混越回去了。昔日好歹还是威震一方的宗师,如今成了漕帮的打手。也亏得孙趋庭那势利小人这次慈悲为怀,竟然收留了鹿清远。”
杨卓君道:“想来是正好赶上漕帮要南下,收了鹿清远做马前卒。”
杨师载点点头:“这卒子倒也尽心尽力,上任没几天,就打回了徐州城。只是这密报上说,随同鹿清远会徐州的人中,除了他门下子弟,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据说功夫不错,鹿清远对他甚是客气,这倒有些稀奇。”
杨卓君道:“如今漕帮正是用人之际,多招揽了一些能人,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
杨师载斜了他一眼:“有话便说。”
“前些日子听说老七新收的弟子死在了两个年轻高手的手上,会不会榆次人有些瓜葛?”
杨师载眯起了眼睛,沉吟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不至于如此凑巧吧?”
杨卓君笑道:“那就是近来江湖上年轻高手人才辈出,还净被咱们撞上。”
杨师载点点头:“你的猜测不无道理,不管怎样,传下话去,让前面的弟子在那年轻人身上多下点功夫。即便不是杀陈鸾、救走鹿燕儿的人,有这么一人在鹿清远身侧,对咱们来说也多少是个麻烦。”
杨卓君不屑地道:“父亲也太高看他了,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能有多大能耐?就算他们联手,又哪里是父亲的一合之敌?”
杨师载微怒:“这种事是咱们好直接掺和的吗?你老子还要不要脸面了?莫说别人,就是在万剑谷,也没有几人知道是我派人暗助蒙山群盗攻破了云龙山。我若是能直接出手对付鹿清远,哪里会像如今这么麻烦?”
杨卓君皮里阳秋道:“也是。若不是前些天发觉大哥和老七鬼鬼祟祟,孩儿乍着胆子去探了探口风,如今也是被蒙在鼓里。父亲行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杨师载不耐烦道:“鼓噪!”挥了挥手,示意杨卓君退出舱外。杨卓君不敢违逆,转过身去,吐了吐舌头,快步出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