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肖俞本心来讲,他是不想与苏舵主为敌的。
虽然掌控着南漕最北端的一个分舵已经五年时光,但苏远扬从来没有和北漕起过正面冲突,他手下的漕船即便到了北边,也是低调行事,只把货物、货主安全送到地头,就万事大吉。总之一句话,至少在表面上看,苏远扬像一个务实的商人更多于像一个江湖帮会的头目。对待这样的人,真要是动起手来,肖俞会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苏远扬强作镇定地开了门,肖俞笑吟吟地立在门外看着他。
苏远扬后退一步,虽然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嘴上还得不输场面:“阁下是从北边过来的吧?来得好快。”
肖俞笑道:“过奖。军情急如星火,由不得我迁延时日。苏舵主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和来意,那么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眼下摆在你眼前的鹿就两条,你选吧。”
苏远扬犹豫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阁下既然敢孤身前来,怕是我也没有可选的余地了。”
肖俞道:“我这人做事公道,绝不强人所难。”
苏远扬问道:“我若是选了你这边,以后会怎样?”
肖俞反问道:“会怎样?若是苏舵主就此反正,那就是首义功臣,将过来到了洛阳,就是孙帮主的座上宾。将来的职位,远不是一个小小分舵舵主可比的。”
苏远扬缓缓踱开两步,似乎在天人交战。
肖俞迈过门槛,向苏远扬靠近了些,语声带上了三分煽动的意味:“孙帮主既然高调宣称要南下,自然有了十足的把握拿下南漕。江南承平日久,南漕虽说是江湖帮会,可如今哪里还有江湖好汉刀头舔血的豪气了?到时候咱们北漕摧枯拉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苏舵主眼下这一步,可关键得很呐。”
苏远扬看了肖俞一眼,低头不语。
肖俞似乎有些心急,又上前了一步。正要开口继续说话,苏远扬衣袖微振,一点寒芒自袖中飞出,直刺肖俞小腹。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苏远扬的动作又隐蔽得很,眼见得肖俞是避不过这一击。苏远扬甚至已经提前听到了刀锋刺入皮肉的闷响声。
但两人间半尺的距离,这柄短刀竟再也没有机会划过。
肖俞几乎是在苏远扬动手的时候同时伸出两指挡在小腹前,刀尖刺来,刚好送到两指之间。肖俞双指一并,将短刀结结实实地夹住。倒像是苏远扬主动送上来给肖俞夹住一般。
肖俞脸上笑容未退,看着苏远扬道:“苏舵主这是何意?”
苏远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上运力往回缩,短刀在肖俞两指之间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苏远扬只得撒手退开,沉声道:“阁下好功夫,远胜于我。苏某尽管不成器,好歹还不是贪生怕死之徒。阁下想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吧。”
肖俞笑容慢慢敛去,但面色仍旧平和,道:“南漕真就值得你送命?”
苏远扬道:“苏某十几年前加入南漕,算不得老班底,若说对南漕有多大的忠心,怕是我自己都不信。只是做人嘛,有所为有所不为,苏某不愿一把年纪了还被人骂作反骨仔。”
肖俞一翘大拇指:“佩服。其实我看得出,你心里远不如你面上这般镇定。但越是这样,我越是佩服。亡命徒往往生来就不怕死,别人威胁时自然不知惧怕时何物,那其实算不得英雄。向苏舵主这样以大毅力压住惧意,才是真正的勇武。”
苏远扬此刻倒真的平静下来:“阁下这番话,很是中听。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发自真心,都要谢谢你。但苏某还是那句话,不做反骨仔。其余的,悉听尊便。”
肖俞道:“苏舵主还没听在下把话说完,这就一口回绝,不嫌有些武断么?”
苏远扬道:“左右我也跑不了,阁下不妨畅所欲言。”
肖俞道:“若是家国之争,苏舵主的风骨,足可青史留名了。只是这江湖帮派嘛,大可不必这么拘泥。南漕若是有大恩于你,那你的坚持还有几分意义。但你在漕帮只是半路出家,这份坚持要给谁看?”
苏远扬看了肖俞一眼,默然不语。
肖俞将两指夹着的短刀举起到眼前看了看,手指微微运劲,短刀寸寸断裂,碎渣落了一地。
肖俞再度外出良久不归,鹿清远又开始着急了。
上次这位大客卿外出大半日,回来不但兵器丢了,看上去似乎还受了伤。这回又来这一出,莫不是玩上瘾了?老成持重的鹿清远嘴上不说,可心里着实颇有微词。
而性子火爆的杜平原趁着肖俞不在,将这些日子积郁已久的怒火发泄出来,直说那小子仗着有些功夫,不顾大局,早晚会坏事。
而此时,苦等两位客卿的漕帮两路人马,先后探知了鹿清远的落脚之处,不约而同地寻上门来。
带队的两位长老,时亲兄弟二人,一个叫蒋名山,一个叫蒋名海,都是铁砂门的弟子,外门功夫也算是有些火候。在漕帮打拼多年,四十多岁五十不到的年纪,升到了长老的清贵位子,也是熬出头了。平日里大把时间用来打熬力气,有时候闲着膀子难受。这趟摊上个出头露脸的大差事,两人都是心下窃喜,总算有机会再露一手了,免得以后遇上江湖同道,总说自己再漕帮吃闲饭。
谁知二位客卿到了楚州,竟是按兵不动。孙帮主可是再三叮嘱,要这兄弟二人与徐客卿步调一致。两人也不便擅自行动,便上门来请战。谁知正主儿还没影了,这可就不好办了。
主动出击吧,显然是违了孙帮主钧令,即便有有功,回去之后也难免挨罚,脸上不好看可若是继续潜伏待命,谁知道那姓徐的小白脸眼下是生是死?如今兄弟们可都在南漕地盘上,若时贻误了战机,对方反应过来,情势可是对己方大大不利。
两人想挤兑鹿清远出面做主,调度两拨人马直接去攻打南漕分舵,可鹿清远何等老练,自然不会轻易接这个烫手山芋,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两人来回推磨。好容易等到东方既白,肖俞一身轻松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