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岔路口旁,白发披肩,长须及胸,已恢复以往儒雅之气的徐闻挥手笑道:“子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我有缘再见。”
赵子铭神色肃然地拱手道:“先生保重。”他明白,先生这次离开,隐遁于山水之间,与自己已成永诀,断无再会之期。
徐闻一提肩上的包袱,长笑数声,朝左边的路口大步行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赵子铭有些寂寥地轻叹一声,脚尖一点地面,身体轻飘飘地跃上马背,纵马驰向了右边的路口。
李家立国之后,改玉临府为玉华府,玉临郡城如今也随之改称为玉华郡城。
郡城西南角,是贫民区和贵族区的交汇处,既有高楼大厦,亦有低矮平房,路边随处可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路上也不乏富甲一方、穿着考究的商贾。
因为这种布局,此处成为了玉华城里最混乱的一片区域,很多大小帮派,都盘踞这里,各色三教九流的人物,往来不绝。
某条极偏僻狭窄的小巷中,一道身影缓步向前走着。他一袭白衣,身量修长,头戴一顶斗笠,斗笠周围垂着一圈黑纱,遮住了面容,背上斜挎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
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跟着一匹全身没有丝毫杂色的黑马,却不见佩戴马笼头马鞍等物,奇怪万分。
黑马打了个响鼻,清亮的大眼睛不断扫视着巷子两旁那些阴暗的角落,原本若有若无的蹄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离小巷出口只有六七丈远了,白衣人一步踏出,脚还没落地,左右两侧同时传来嗖嗖的破风声,几支羽箭激射而至。
骤然遇袭,白衣人却不见任何慌乱,步履如常的走着,只是垂在身侧的右手一个翻转,闪电般连弹数下。
几缕常人无法感应的气息自其指尖飞出,如风一般地分别拂过射来的箭矢,那几支箭矢的飞行轨迹,立刻发生了细微的偏移,以毫厘之差与白衣人擦身而过。
巷子两旁的阴暗角落里,传出了粗鲁的喝骂之声,有人在责怪弓箭手的准头差。他们哪里知道,即便弓箭手射技再好,也绝对无法伤到白衣人。
见偷袭不成,隐藏在阴暗处的人纷纷现身,有的从墙上跳下,有的从街角奔出,有的则推开大门,从一旁的民房里跃出,一个个手持刀剑,将白衣人前后的巷道堵得严严实实。
白衣人停下脚步,淡淡的道:“滚开,我不想杀人。”
他身后的那匹黑马明显兴奋起来,大眼睛里充斥着拟人化的激动之色,一只前蹄嗒嗒地跺着地面,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向那些包围它的人。
一个黑脸大汉貌似是围堵之人的头头,他踏前两步,上下打量了白衣人一通,狞笑着道:“小子,口气挺狂啊,看你这身行头,不像是穷鬼,爷们最近手头紧,怎么样?孝敬点银子给爷们花花?别想着动手,像你这样的富家公子哥,我见多了,我这些弟兄下手有些不知轻重,万一卸了你身上哪个部件,你爹娘可得哭死。”
黑脸大汉一通话说完,围堵诸人轰然大笑,似乎已经看到了他所说的场景。
而按照以往的经验,眼前这只肥羊,一定会奋起反抗,然后被他们狠狠群殴一顿,最后跪地求饶,乖乖献上银两。
只是,他们现在打劫的这个白衣人,却并非那些年少轻狂,为博取一点声名而孤身前来“为民除害”的公子哥。
这人正是赵子铭,他听了黑脸大汉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黑马,口气一变的道:“我没钱,只有一匹马。”
黑脸大汉虽然武功不高,但眼色还是有的,看得出黑马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心中狂喜,却故意露出凶恶之色,“你小子真的没钱?光凭这马,可买不了你的命。”
赵子铭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慌乱,根本不像正遭遇抢劫,或者说,是没有把强盗放在眼中,“它很贵。”
黑脸大汉财迷心窍,没发现异常,还很自然的以为,眼前这个小白脸已经怕了,手一挥,示意两个手下去牵马,嘿嘿笑道:“你这小子虽然是个软蛋,不过挺识时务,爷喜欢,就免了你的皮肉之苦,滚吧!”
赵子铭低声喃喃道:“我这匹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降伏的。”
语落,只听得一声刚劲的马嘶,小巷里随即响起凄厉的惨叫声,黑脸大汉两个负责去牵马的手下,高高的飞上了天空。
黑马从鼻子里喷出一缕白气,脚下一动,四蹄生风,绕过了赵子铭,笔直地撞向了黑脸大汉。
片刻后,赵子铭和黑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而他们身后的小巷里,那二十余个拦路打劫的家伙,包括黑脸大汉在内,都滚成了满地葫芦,捧腹哀嚎不止。
这还是因为他们之前只想劫财,没有露出杀意。否则,赵子铭不会对黑马加以约束,勒令它不许杀人。那样的话,这些人还有没有活口,就要看运气了。
赵子铭走过三条巷道,转一个弯,来到一片低矮的平房区,逐间逐间地看了过去,待看到一间窗口都用木板封死的平房后,上前伸手敲了敲门。
“谁呀?”
好一会儿,房里才传出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接着房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生着三角眼的青年探出了头,“今天管事不在,你有事明天再来。”
“哦?”赵子铭不急不徐的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我现在就要见他。”
三角眼青年看清了银票的面值,一千两,顿时一个激灵,刷地打开门,满脸堆笑的道:“爷请进屋坐,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叫管事。”
这么大笔的生意可不多见,三角眼青年把赵子铭迎进屋,为他沏好茶,就从后门匆匆而去。不多时,引了一个年龄看上去比他大上几岁,身着灰色长衫的青年进来。
灰衫青年凝视赵子铭片刻,抱拳说道:“阁下能找到此处,想必不是头一次与我们天机门交易了,敢问阁下要打听何种情报?”
天机门,论起神秘与可怕,放眼整个原属大离的四府之地,亦是数一数二的。这个门派专营贩卖消息,传闻只要有钱,没有他们不能提供的情报。
天机门不设固定的山门居址,总部与各级分支都以流动的形式存在,故而纵然其触角广布,却罕有人能探听到此门派的具体情况。
曾有一些大型势力因天机门贩卖的情报而损失惨重,恼羞成怒地对其下手,但最后总是由于各种莫名其妙的缘故,反而落了个分崩离析的下场。
这样的事情多了,久而久之,便再没哪个势力敢打天机门的主意,即使吃了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赵子铭之所以知道这处天机门的据点,还是因为孤狼帮尚存时,他和几个帮中执事来此交易过一次。
赵子铭没有回答灰衫青年的话,而是又从怀里摸出了四张一千两的银票,加上开始的那张,足有五千两。
这些银票,都是药老怪的生平积蓄,总数多达三十余万两,赵子铭现在拿出的,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
灰衫青年见状,深深地望了赵子铭一眼,略带恭敬地道:“阁下有资格会见大管事了,只是按本门规矩,要收取一千两作会面金。”
所谓资格和会面金,亦是天机门的特色。资格的高低取决于客人出示银两的多少,决定客人能与何种层次的头目交易。
而会面金,则是客人想通过下一级的头目见到上一级的头目时,必须缴纳给下级头目的银两,类似于辛苦费。
小半个时辰后,玉华郡城,城东的某栋两层阁楼外,灰衫青年以特定的频率敲响了大门,偏头对赵子铭说道:“我只能送阁下到此处了。”
赵子铭会意,左手食中二指一送,指间所夹的银票,轻飘飘地飞到了灰衫青年面前,被其一把拿住。
门嘎吱一声开了,走出一个模样甜美的侍女,看也不看灰衫青年,径向赵子铭敛衽一礼,“公子,请随我来。”
上了阁楼二层,见到了天机门的大管事,赵子铭也不说废话,拿出五万两银票拍在桌上,表明要见再上一级的人物。
于是,又花了两千两的会面金,赵子铭跟着那名大管事出了郡城,进了离城数十里的一座庄园。
这次接见赵子铭的,是一个中年胖子,大腹便便,戴着一张戏剧中的丑角面具,招呼赵子铭坐下后,就悠闲地躺回了太师椅中,十根白萝卜状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点动。
中年胖子事先得到了属下的报告,怕赵子铭还拿出银票要求见上一级,便结束了对他的暗中打量,开口道:“鄙人万事通,忝为本门副门主,客人可能还不知道,本门门主素不见客,一干事务,都由我等三位副门主处理,所以,客人想知道什么,现在可以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