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下肚,夜雨的心总算稍微定了下来。
心定下来,问题也就随之多了起来。
刚刚那个雪白的女孩子,难免还是让夜雨感到非常在意。尤其是犀沉说的那些,他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那个女孩子,真的是监视我们的眼线吗?”他实在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你是不相信我说的话?”犀沉扫了他一眼。
“当然没有。”夜雨道,“可是那实在是个很柔弱的女孩子。”
“一个很柔弱的女孩子,一个小地方的暴发户,你觉得他们请得到李泥鳅来当保镖?”犀沉淡淡道。
“你说的是那个能在水下呆上三天三夜,号称‘无孔不入’的李泥鳅?”夜雨失声道。
“这世上只有一个李泥鳅。”犀沉道。
夜雨不说话了。李泥鳅这名字他是听过的,在十年前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就听过。
一个十年前就名震江湖的大侠,能让他隐姓埋名做个保镖,其中除了钱之外,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自不必说。
一个问题解决了,自然会带来另一个问题。
“凌云峰上一共也就三百来人,掌门可不是一般人,连门派里混进了奸细都发现不了吗?”夜雨又道。
犀沉笑了一下:“你觉得什么是奸细?”
“打探风声,出卖情报之人,就是奸细。”夜雨道。
“那假如你是当今天子,放着出云剑派这样一个蜚声武林的门派在外面,掌门人虽然表示愿意听命于你,实际上也跟你没什么交流,你会怎么做?”犀沉问道。
“我会培训几个自己的亲信,拜入这个剑派,时刻传递这个剑派的消息给我。”夜雨道。
“那假如你是雪落掌门,明知道当今天子对你不信任,可你又没什么别的意图,你认出了他派进来的亲信,你会怎么做?”犀沉又问。
“我会假装不知道,放一两个人进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夜雨叹了口气。
“现在我已经明白为什么凌云峰上会有皇宫里的人了,不过我还是不懂,两边既然已经互相猜忌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要勉强维持关系?尤其是掌门人,他是天下第一高手,归安朝廷,放在以前会被人嘲笑的。”夜雨道。
“因为掌门人是个很妙的人。”犀沉道,“天子手中握着江湖第一剑派,也就不担心这群武林中人闹出什么大乱子。江湖中人几十年的安宁,还有让当今天子不必成日忧心,不是比所谓的‘英雄气节’重要的多吗?”
“你这样说,好像确实很有道理。不过掌门人这样行事,也未加解释,只怕江湖中误会他的人要比理解他的人多得多。”夜雨道。
“如果你是天下第一高手,又是武林中第一剑派的掌门人,你就会明白,你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理解。”犀沉淡淡道,“那些小瘪三哪怕在背后骂你,见了你还不是毕恭毕敬,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说话间,菜都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此刻在饿了一天的夜雨眼中,这只晶莹透亮,泛着油光的炖鸡简直比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还要可爱一些。
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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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一整只肥鸡已经只剩下骨架,烧肘子也没了大半,这家杏花客栈的口味,着实对得起悦宾楼那伙计的一番夸赞。
凌云峰上倒是没有斋戒的习惯,不过既然是清修之处,每天的饭菜也是清淡为主,更不可能有酒助兴。
炒青笋、炒蔬菜、炒豆芽、炒蛋,这些菜吃多了,只觉得嘴里都要淡出鸟来。
按说选上凌云峰的孩子,都在十二三岁上下,还没来得及学会饮酒。可惜夜雨自幼在武馆长大,武馆旁边就是媚香楼,身边都是市井客,饮酒如饮水。
十年滴酒不沾,纵使夜雨不是酒鬼,也还是憋得发疯。
他甚至试过在自己的房间里面藏些果子,酿成最原始的果酒,可惜味道酸苦,每次喝了还要拉肚子。
犀沉要的这坛烧刀子,虽然辛辣,但也是自己习惯的味道。
几杯酒下肚,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头上也发了汗,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夜雨舒服的很。
“看不出来,你也会喝酒的。”犀沉忽然道。
“我从小在武馆长大,旁边就是青楼,要是不会喝酒才让人笑掉大牙。”夜雨道,“倒是师兄你,喝的酒一点都不比我少。”
“我是半路出家,之前跑江湖,哪有不会喝酒的道理。”犀沉道。
“师兄不是从小在山上练剑的吗?”夜雨愣了一下。
“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就不会那么讨厌我了。”犀沉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刚上山那时候掌门人在扶云殿设宴,那么多桌宴席,只有你是一个人坐。”夜雨道。
“我一个人也好,懒得听他们废话。”犀沉道,“那些新弟子看这架势也不敢过来和我坐,谁知道你竟然一点不知天高地厚,就坐在了我旁边。”
“要不是这样,你怎么会主动跟我搭话?你不跟我搭话,只怕我早个三两年,已经忍耐不住从那凌云峰上跳下去了。”夜雨道。
“这么说来我倒还是你的救命恩人。”犀沉笑了笑,“不过在凌云峰上时,我从没过问你太多事情,怎么竟有如此多的烦心事吗?”
“烦也不至于,只是无聊。”夜雨道,“我那个时候被选进出云剑派本来就很奇怪了,几百个人里我最多也就是中等水平,可是掌门人偏偏挑中了我,虽然是第九名,但也很不正常了,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本不该是你却轮到了你,也难怪你同一代的弟子会孤立你,进而整个扶云殿都孤立你了。”犀沉叹了口气。
“是啊,其实这些年我都想去问掌门人,那时候到底是不是看错了把我选进来,可惜我不敢去,怕被他一剑钉在墙上。”夜雨也叹了口气。
“那是不会。”犀沉失笑道,“你的武功我虽不了解,但是刚刚在识云殿内掌门人试你那几剑,我看你的身法倒是还不错,上山之前练的吗?”
“说练倒也没练过,我是天生如此,武馆的师傅也说过这事。我进到山里,连鹿啊、狼啊都没有我快。”夜雨道,“难道说掌门人就是看中了我这点?”
“苦功易下,天才难求。”犀沉道,“更何况天下功夫本就是唯快不破,你再多下些功夫,只怕殿中大部分弟子都不是你的对手。”
夜雨展颜道:“既是如此,师兄你呢?”
“这凌云峰上除了雪落,只怕都不是我的对手。”犀沉笑了笑道,“只可惜,我本门功夫并非出云剑,凭着外面的功夫当了个大弟子,虽然有个兰羲和我平起平坐,但那些人看我不爽,也在情理之中吧。”
“那师兄的本门功夫是?”夜雨好奇道。
“天机不可泄露。”犀沉道,“快把最后这点酒喝完,一会儿要走夜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