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永远在盛开的时候才美丽,残花则只会让人感觉到伤悲。
在最美好的年华溘然而逝的余袅袅,是不是让人怜惜的残花呢?
在陪芳馆中与满园花树寂寞为伴的书凝,又是不是呢?
夜雨不清楚,他暂时也不愿意去想。
因为他已经站在了暖玉宫内。
即使在出云剑派的功夫垫底,夜雨的水平拿到江湖上,还是够看的。而且轻身功夫本身是他的长项,从窗户爬进暖玉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月光从窗棂倾斜进来,房内的家具陈设,花瓶摆件都很有格调,看起来竟有些分外宁静的味道。
地面上没有灰,陈设也都很新,仿佛这些器具还在等着主人回宫来使用。
实际上,也只是过了三天而已。
虽然慧妃很受宠爱,但她终究只是个妃子,宫殿的陈设规格是不能凌驾于皇后之上的,因而她的暖玉宫内,也只是一间小厅,外加一间卧室而已。
地方不大也不小,夜雨绕着飞快的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令他注意的东西。
唯有一点是,厅中的雕花小桌一角被碰掉了漆,椅子也摆的凌乱。夜雨已经听雪落说过,慧妃是在饮茶时突然发毒身亡,看来就是在这雕花小桌边了。
不过,茶具已经全部被收走,这里能看到的,也只剩下这张小桌而已。
正在夜雨思索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时,暖玉宫的正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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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响起的刹那,夜雨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已冻结。
羽林军怎会突然查到了这里?现在外面是否已被包围?
如果还是从窗户跳出去,又是不是来得及?
就在夜雨慌忙思考对策的同时,外面的敲门声不断,这时夜雨又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敲门声虽急,却不响,并且外面并没有其他的脚步声或喝骂声。
这让夜雨心念转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他快步走到紧锁的正门边,低声道:“怎么了?”
果不其然,他听到门外,书凝着急的压低了嗓音:“公子,羽林军进御花园搜查了,你快走。”
夜雨飞快的攀上窗户,翻窗而出。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轻飘飘,甜丝丝的。
他是从正门西侧一点的窗户翻出来的,羽林军还未到,但可以听见远处急促的脚步声,书凝正焦急的等在暖玉宫门口,像个翘首等待丈夫的新媳妇。
“我在这边。”夜雨小声道。
书凝的目光转过来,立刻从焦急变成了欣喜,可是这时候,夜雨还一点都欣喜不起来。
羽林军既然已经进入御花园,就堵住了唯一离开暖玉宫院子的道路。
要是翻墙而出,外面戍守的士兵必定会察觉,暖玉宫的院子里又没有水。
这时候他已经可以听到羽林军的脚步声进入了那满是紫藤萝花帘的回廊,转眼间他们就会出现在这里,而自己也就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书凝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拉起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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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凝的手软绵绵的,让夜雨心中一荡,因此她拉着他走,他就没有反抗。
万万没想到,书凝竟然直接把他拉进了陪芳馆,反身关上了门。
一股淡淡的馨香弥漫在陪芳馆中,夜雨还没反应过来,书凝已经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床边,低声道:“快上去,钻进我的被子里。”
夜雨愣了一下,书凝急道:“快啊!”
说着她已开始脱下外衣和鞋子,夜雨隐约明白了她的意图,不再反驳,乖乖的钻进书凝的被子里。
接着,书凝竟然也钻了进来。
书凝盖的丝被虽然华贵,但这终究只是一条夏被,很轻薄。
一个人盖的被子要藏下两个人,即使夜雨努力在避免身体接触,也难免会稍稍碰到书凝。
他只能尽量将自己的身体往后缩,靠在冰凉的墙面上,也让自己稍微冷静。
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孩子,此刻已经豁出了她的性命在保护自己,如果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夜雨对她怀有非分之想,那就简直是个禽兽了。
她先躺了一下,算是在装睡,而后随着羽林军的脚步声毫不客气的闯进暖玉宫的小院,再加上外面的火把,书凝也就坐起身来。
她将红袍草草披在身上,又趿上鞋子,小心翼翼的在窗口窥探了一会儿,这才拉开了门。
外面的喧嚣短暂的安静了一霎,夜雨听见有人道:“见过凝才人。”
“见过陆统领。”书凝道,“陆统领怎么半夜到暖玉宫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凝才人刚刚有没有见到什么人到御花园来?”陆青阳道。
“妾身刚刚一直睡的安稳,并没听见任何声音。”书凝道。
“既是如此,大概是微臣捕风捉影了,但刚刚宫中风声鹤唳,微臣只怕是有人闯进了暖玉宫来。”陆青阳道,“因此,为了确保御花园的清净,微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凝才人是否愿意微臣搜查一下陪芳馆?”
“陆统领的意思是,怀疑妾身窝藏了夜闯暖玉宫之人?”书凝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带着愤怒又带着恐惧,夜雨已暗暗握紧了拳头。
“不敢不敢。”陆青阳道,“微臣自然不该怀疑凝才人,但若是搜查不力,也是微臣的大罪过。不如这样,请凝才人将陪芳馆打开,微臣在陪芳馆外,不踏进半步,拿着火把扫视一圈如何?”
陪芳馆很小,仅容一张床,一张圆桌和一个柜子,甚至连称得上“厅”的部分都没有,陆青阳这个提议,确实可以将陪芳馆内一览无余。
书凝沉吟了一下,道:“好。”
她退回陪芳馆内,坐在了自己的床上,有意无意的将被子压紧了些。
夜雨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尽可能的蜷缩,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连累了书凝。
只听得外面火把燃烧的毕剥声,还有军士的嘟囔声,这声音夜雨听得清晰,想必这些人离书凝很近。
书凝一个人面对一支御林军,会有多害怕,夜雨不忍多想。
半晌,只听陆青阳道:“这里确实没有藏人,微臣多疑,还请凝才人恕罪。”
“不必。”书凝道,“陆统领既已没有疑心了,就请回去吧,妾身也倦了,还想休息一会。”
“统领。”忽然有个声音闯进了两人的对话,“凝才人的被窝里,也是可以藏人的啊。咱们是不是该掀开被子来看看?”
那一瞬间,夜雨恨不得冲出去掐死这个说话的士兵,他不在意那人是在什么用意下说出这话,他只知道,自己的怒火已经完全被点燃。
这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孩子,此刻在用生命保护他,却还要遭受如此的言语戏弄,夜雨只觉得无法容忍。
“尊驾这是在抹黑妾身吗?”书凝的语气也变得愤怒起来,“妾身是皇帝的身边人,到死都是,你说出这样的话,究竟有何居心?”
“放肆!”陆青阳怒骂了一声,随后陪着笑道,“凝才人恕罪,是微臣的不是,没能管教好手下人,微臣回去就赏他三十大板,向凝才人赔罪。”
“陆统领,妾身有自知之明,但希望陆统领的手下人,也对妾身放尊重些。”书凝道,“刚刚那种话,听来着实伤人。”
“是,微臣知罪,凝才人不必动气,微臣必定狠狠罚他。”陆青阳自知理亏,态度恭顺的很,“微臣这就走,凝才人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微臣再来赔罪。”
火把的光暗了下来,人声也去的远了,夜雨确认羽林军已经离开后,才稍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书凝还直挺挺的坐在那里,头昂着,像一只美丽的仙鹤,可是她全身上下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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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了。”夜雨不禁柔声道,“别怕,都没事了。”
听到他的话,书凝转过头来,他们的目光在顷刻相遇。
如同在风雨飘摇时,望见一叶小舟中的烛火,书凝身子一晃,再也绷不住力气,软软倒了下去。
夜雨接住她,她把脸往夜雨肩上一埋,毫不顾忌的放声大哭,似要将一直以来的惊吓和委屈,都在哭声中倾诉。
夜雨不敢去拥抱她,只是轻柔的抚着她的肩头,但他胸中的热血已在奔涌。
怀中的少女并非残花,而是全世界最美丽,最值得珍视的花朵。
欺凌、侮辱、瞧不起她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夜雨都已决心让他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