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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琴说,你们喝吧!也都悠着点儿,别真的喝醉了,我得跟柱儿到锅屋里说说话,他的心思,我懂。

说罢,木琴拖着尚还虚弱的身子,拉着柱儿一起进了锅屋里。

木琴让他坐下来,又让他喝了碗茶水,柱儿终于止住了哭声,但还在狠劲儿地哽咽抽搐着,一时半刻也安静不下来,直到洋行们喝过酒吃过饭,东倒西歪地出了院门,柱儿才算泄了酒劲儿,他软软地斜靠在土炕沿上,却没有吐酒。

福生又进到锅屋里,忙忙活活地给柱儿做了个鸡蛋汤,硬让他喝下了一碗,又让柱儿勉强吃下一块馒头,他才算放下心来。

木琴说,我知你的心思,心里有啥苦,有啥委屈,就跟大娘讲吧!我给你作主。

柱儿哽咽道,没啥哦,我心里就是想哭,哭过了,也就痛快了,也就好了呀。

木琴拍着柱儿的肩膀头道,你在说假话给我听呢?你肯定是在愁苦,今后自己的日子怎么过吧!

柱儿再一次哭了起来,任凭豆大的泪珠子纷纷滚淌下来,挂在清瘦的脸颊上,他也不擦掉,就叫它那么湿漉漉地挂着,木琴把毛巾递到他的手里,让他擦把脸上的泪珠,柱儿突然抓住木琴的手,低低地说道,大娘,我想爹哦。

就这一句话,说得木琴鼻子一酸,眼眶里闪动着流动欲滴的泪花,在昏黄的煤油灯光映照下,晶莹透亮,木琴爱怜地拍拍他的头,说道,好孩子,大娘知道呀,你的难处,你心里的苦处,大娘都知呀,你也长大了,凡事都要想开了些,今后的路还长着呐,要好好走自己的路,这么些人都看护着你,都疼你,没人嫌你,更没人不管你呀。

柱儿回道,我知呀,大娘从没嫌弃过我,可我也不能一辈子叫你们惦记哦,我也想单独去闯闯,难哦,没地儿闯呀,说罢,又有串串的泪滴滚淌在脸面上。

木琴安慰道,别担心,等过些日子,我替你想法,咱柱儿从小就懂事,打记事起,就手脚勤快,能吃苦能耐劳,哪就会没有了出路呐,大娘不信。

木琴的话,让柱儿放下心来,甚至还破啼而笑了,他不好意思地擦着被泪痕弄脏了的花猫脸,说道,我信着大娘的话了,你叫我咋样干,我就咋样干,要是哪天我食言了,就不得好死。

木琴气道,咋说起这样的浑话了,今后再不准这样讲说,要是再叫我听见,我可不依你。

让京儿把柱儿送走后,木琴一直不大开心,她独自一个人闷闷地想心事,福生招呼她上床睡觉,她还坐在八仙桌旁发愣发呆,福生害怕她的病症又犯了,便赶紧上前,把她硬硬拽上了床。

此时,夜已深了。

喧闹了一天的山村似乎也疲乏了,早已沉浸在静谧的夜色里,随了轻微的山风松涛谱就的曲调,安然入睡,在经过了洋行引发出的震撼与惊叹中,村人们也都心神倦怠,随山村一齐进入了梦乡。

偶尔有几声犬吠,几声老人的咳嗽声隐隐传出,让尚未睡熟了的村人记得,山中的日月还在继续转着,还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纠缠着自己,还有那么多或顺意或焦心的事体等待着自己去应对,这么想着,便强迫自己赶紧睡去,不敢耽误了明天的农活,

柱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强烈的阳光早已穿过花格窗棂,斜斜地射进了屋子,在凸凹不平的地上,画出了几个方块光团,直刺人的眼睛,柱儿刚睁开眼,立时又眯缝上眼帘,以减弱光团映射过来的强烈视觉刺激。

柱儿又躺了一小会儿,待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的环境,他才慢慢地爬起身来,懒懒地穿衣穿鞋。

昨晚的酒喝多了,至今浑身酸懒,脑仁儿炸裂般地疼,脑袋里也如搅满了豆浆一般,茫然一片,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怎样喝的酒,喝了多少,他的记忆里仅剩了一些怎么也接续不上的碎片,断断续续的,理不清一个完整的过程,就连酒场是啥时散场的,人们又是怎样走的,他都记不起来了,但是,有一点他记得非常清晰,就是木琴曾跟他讲说过许多话,还答应替他琢磨下一步的生活路子,具体的原话,他早已忘记,说过的话里意思,却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里。

穿好衣服后,他又愣愣地坐了半天,肚子里也“咕咕”地叫了几声,随后,就有急迫的食欲涌上了全身,胃里空荡荡的,像只干瘪了的气囊,收缩又扩张,有虚汗被强劲的伸缩力挤压出来,把油腻味儿极浓的衣裤粘贴在了瘦削的身子上,燥热一阵儿,又寒凉一阵儿,让他很不舒服。

他不想动身回家找饭吃,确切地说,他不想回家见到茂响的身影和嘴脸,自从茂响与满月结合成家后,他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这个家,疏远了视自己为性命的亲娘,有时,脑海里涌出这个想法时,他便觉得很对不起娘,是自己在蛮横无理地怨恨娘,怨恨娘狠心地撇下自己跟别人过日子,渐渐地,他这种自怨自责少了,心安理得的心思多了起来,酸杏讲说的道理,茂响许下的承诺,似乎并没有按照当初每个人的意愿发展,茂响只顾了跟娘和好过日子,并没有把他当一回事,特别是前段时间,茂响如疯狗般地与茂林争强斗狠,完全暴露出了一副凶、狠、硬的吓人架势来,柱儿原本单纯脆弱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理恐惧,也失去了往日浑然不觉的安全感,这个时候,他突然十分强烈地想念起亲爹喜桂来,因了当时年龄小的缘故,他对于亲爹的模样做派,并没有留下多少的印象,但是,这种与生俱来的亲情因袭与血脉传承,给了他无法自控地追思和念想。

洋行什么时起床走人的,他一概不知,洋行总是早起晚归,在他屋里借睡的这么长时间里,柱儿早已习惯了洋行神出鬼没的行为举动,想来,洋行一大早就开着新买来的汽车出去了,一想到洋行的汽车,他的心里又有了一种茫然的失落感,不知自己今后的生活根基在哪里,自己又如何应对现在这种无着无落无依无靠的日子。

正出神儿的时候,满月进了屋子,她看见柱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大为吃惊,一叠声地问柱儿,咋的了,咋不回家吃早饭,是病了么。

柱儿没情没绪地嗡声回道,没呀,昨晚在福生大爷家喝酒喝多哩,不觉饿。

满月拽他道,家去吧!好歹也要吃上一点儿呀,你茂响叔也在家里等你呢?有话要问。

柱儿犹豫了片刻,很无奈地跟满月回到了家中,

茂响坐在锅屋里的饭桌前,喝着茶,吸着烟,他从不像村里那些男人一样,见天儿叼着个旱烟袋,而是喜欢吸纸烟,刚开始的时候,他吸从山外商店里买来的三毛九一盒的“蓝金鹿”,后来,实在吸不起了,就四处寻找废旧的纸张,卷旱烟叶吸,家里的废纸张搜寻尽了,他就等钟儿和杏仔星期天回家时,要他们用完的作业本子卷烟叶,这种习惯,使他在村中公共场合里,在其他男人面前,便显得与众不同。

见柱儿娘俩进到锅屋,茂响热热地招呼柱儿赶紧吃早饭,他还关切地问道,咋来得这样晚哦,饭都凉咧,热热再吃。

满月一边麻利地给柱儿温早饭,一边回道,昨晚,柱儿到哥嫂家喝酒,想是喝大了,至今还难受呢?

茂响欣赏道,在他那儿喝酒,就要跟在自家一般无二才对,遇到啥饭就吃,遇到酒场就陪喝,这样才不生分呢?又问柱儿道,都跟谁喝酒哦,把你喝成这样子,今后要小心呢?不知自己酒量小嘛。

柱儿老实地回道,是洋行起的头儿,要在他家喝喜庆酒的。

茂响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呐,他随意地问道,你没听说洋行是咋买来的车么,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也有心替你打算打算,要是能打探出个路子,咱也买辆车去跑运输,你的小日子红火起来,你娘的下半生也就有了指靠。

满月高兴地道,是哦,是哦,要是咱也能搞点儿营生挣点儿活钱的话,啥事都不用犯愁咧。

柱儿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子,想不到,茂响竟然破天荒地说出,要替自己设身处地思谋着活路了,他想也没想地遮掩道,我也不知哦,他从不对我讲,只是一个人早出晚归地四处忙活,想是振富爷给拿的主意出的路子吧!

茂响略显失望,也失去了继续跟柱儿谈话的兴趣,他只身出了锅屋,步出了院落。

满月一边给柱儿端饭,一边唠叨道,抽空儿跟洋行好好唠唠,打探明白了,就回来讲,叫你叔也给你想法,跑跑门路,弄出个营生儿来做,挣些钱来,赶快给你娶房媳妇,我也就放心了。

柱儿不愿跟娘讲,他胡乱地扒拉了一碗稀饭,塞进肚子里一张煎饼,便起身拍屁股走人。

来到街上,他不知自己要到哪儿去,其实,也没有地方可去,他想回洋行屋子里,还没走到门口,就碰见人民急匆匆地迎面赶来,柱儿老远地喊人民,说昨晚让你给灌醉了,正要找你算帐呢?你就撞来了,说吧!想咋办吧!

人民嬉笑道,怨谁哦,要怨就怨你自个儿呗,米粒儿大的一点儿酒量,还敢捣鬼耍滑,不治你治谁呀,要不是木琴嫂子护着你,恐怕当场就要放倒你呢?

柱儿气道,你欺负人呢?我要跟酸杏爷告你的黑状子,说你见天儿整治我,叫他替我出气。

人民脚下不停地回道,现今儿,我爹正高兴得阳间事一概不问呢?找他也没用。

柱儿追问道,咋啦!你家又有了喜事么。

人民已经走过去了,又转身回道,是哩,劳动来信了,我刚从木琴嫂子那儿拿回来的,说劳动在青岛提了干,现今儿成了海军军官,秋分也在石家庄当了志愿兵,俩人约好了,今年回家探亲过年呢?我这就是去给秋分家送信的,叫他一家人也高兴高兴,说罢,他转身一溜儿小跑地去了,

柱儿愣怔了一小会儿,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儿,既有替劳动和秋分高兴的意思,也有因自己一事无成而失落的成分在里面,他忽地想起,昨晚木琴曾跟他谈说过,要替自己琢磨一条过生活的路子,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朝木琴家一步步挪去,他现在急切地想知道的,木琴要给自己琢磨出个啥样的路子来,能不能行得通。

木琴已经在家中躺不住了,正尝试着下到屋地上慢慢走动,想尽快恢复身体,但是,她的身子骨依然虚弱,没走多大一小会儿,便气喘吁吁地靠在了床沿上,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来。

福生像监工似的坐在八仙桌旁,一个劲儿地劝说她不用着急,慢慢来,木琴不听,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活动起来,看到木琴在反复不停地折腾自己,福生由疼变急,由急变气,由气变火儿,劝说的声音也便由轻到重,由低到高,到了后来,竟然如呵斥娃崽儿们似的,敞开了嗓门儿吼了起来,他大声地指责木琴不听劝说,要是再累出了毛病,还要拖累得全家人跟着受累担惊呢?

俩人正这么闹着,柱儿进了院子,他以为俩人在吵架,便停住了步子,不敢冒冒失失进屋子,犹豫了片刻,也不知退出院子好呢?还是不退出的好。

福生欠身瞥见院中进退不得的柱儿,忙招呼他进屋,他说道,今早儿你大娘还惦记你呢?不知咋样了,叫我过一会儿去看看你。

柱儿进了屋子,回道,没啥呀,就是出尽了洋相儿,惹他们笑话哩,刚刚碰见了人民,还在笑话昨晚醉酒的事呢?

木琴笑道,别听他们的,人分高矮胖瘦,酒分大小量尺,都一个酒量的话,就拿酒当水喝好了,也不用打井挑水了。

柱儿心里有事,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他言辞举止间就显得局促不自然,一副吞吞吐吐欲说又止的样子。

木琴大概猜透了柱儿的心事,她问道,有啥事么,痛快地讲,别总是憋屈在自己肚子里,惹你大娘不高兴。

柱儿憨憨地笑笑,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说不出来。

木琴笑道,你不讲,我也能猜得到,是不是想来问,昨晚答应替你琢磨生活路子的事呀。

柱儿立时羞红了脸面,单薄的身子扭动了几下,算是默认了。

木琴说,昨晚,我半宿没睡着,就是替你琢磨这事的,想来想去,觉得你现今儿不能等靠得时间太长了,得立马盘出个生意来,赶快安顿下着落才好,要我看,你就在咱村里搞起个小卖店吧!村里至今还没个买卖的地场,弄点油盐酱醋的,都得候到镇上逢集时,才能出山买来,费工夫不说,也不方便,等你搞起这个门面来,除了出山进些日常货物,还可以收购一些土特产出山去卖,咱村有千把口子人的日用消费,想来生意不会错的,也担不了多大的风险,正适合你来做。

柱儿的小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也只是一小霎霎儿,便又黯淡下来,他低声道,好是好,就是没有地场开门面,也没有钱进货呀,再说,我从没干过这样倒买倒卖的营生儿,怕撑不起这个摊子,要给你丢人现脸呢?

木琴鼓励道,我不是讲过嘛,要跟洋行学,就学他的闯劲儿,你不去闯闯,咋就知自己不行,关键是自己要有信心,还要掌握个公平尺度,有啥麻缠事,我给你撑着,没事呀,这门面的事和先期资金的事,我也替你考虑好了,振书叔家有栋闲宅,借住给了人民结婚用的,现今儿,人民自己也盖了新屋,搬出去住了,这宅子还闲着,至今还没用呐,我出面替你盘下来,买也行,借也好,租也成,就在那儿开卖店,这店面又临靠着大街,顶好的一个地势,不用就浪费了,钱的事,我得跟你家里人商量商量,先叫你茂响叔拿出点儿来,各家再帮着凑凑,也就够了,进货的渠道,我通过镇里的熟人帮你联系,再叫你四方叔和银行叔帮衬着,也就不愁了,

木琴轻轻松松地说出了一大堆话,好像这开店的大事就如小菜一碟,已经热气腾腾地端在了柱儿眼前。

柱儿忽地一阵感动,眼里扑簌着一团泪花,他诺诺地回道,大娘,就听你的,就听你的,你说咋样做,我就咋样做哦。

福生一直没有吱声,直到柱儿走了,他才对木琴说道,你有这样的好想法,咋不早讲哦,要是叫咱京儿也干这营生儿,就不用叫娃崽儿日夜焦心,找不到活路哩。

木琴就笑他小心眼儿,说,柱儿这孩子身世苦,又单薄无助的,得赶紧安顿下他,积攒下俩钱,成个家业,才是顶要紧的,他可是最急的,等米下锅呐,这样,也省了满月和茂响的心事了,京儿不用愁的,还有那么多的大事,等着他甩膀子去干呐,就怕他本事小了,承接不了啊!

福生不乐地回道,还能有啥大事嘛,不看他见天儿逮兔子套狼地满世界瞎折腾么,连点儿收久都没有。

木琴道,过两天,我就去邮局,给南京挂电话,叫藏厂长派人来考察联合办厂的事,这事要是成了,用的人就多,恐怕全村人上阵也不够呢?

木琴的话,听得福生渐渐有了喜色,他不再因柱儿开店的事揪心烦恼,甚至盼着木琴快点儿好起来,巴不得现在就去打电话,立马就把藏厂长拽来安厂子。

接下来的几天,木琴在家里召集村干部开了两次会,主要是对还没来得及通报的南京之行欲意联合办厂的事进行商讨,商量来商量去,多数人都觉得这是个大好事,咱有杏林,南京有技术有销路,还愁杏果的销售嘛,关于建厂的资金问题,也商量出了一个大致思路,就是走集资入股分红的路子,要是还凑不足的话,就轻车熟路地走贷款的路径。

振富一下子看到了其中蕴藏着的商机,便极力鼓动那些心存顾虑的人同意这个方案,他说,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吔,甭顾虑修路时的集资至今没还清,只要有了这么个厂子,不出一年,就能连本带息地把集资全退回到各家各户,到时,就等着沾着唾沫星子点票子吧!有了他的鼓动和劝说,村两委会议顺利地通过了这个方案。

木琴没有想到,事情办得这么顺利,久违了的好心情,又回到了身上,她拍板儿道,咱就这么定下了,我明儿就去跟藏厂长联系,叫他尽快来人考察,赶在开春儿前,把厂子建起来,也误不了明年杏果下树的时辰。

当晚,再次燃起了信心和热情的木琴来到酸杏家,她先把准备跟南京联合办厂的事讲说了一遍,又把柱儿要开店的事说了,征求他的意见和看法,毕竟柱儿是贺家的人,而酸杏又是贺姓人家的掌舵人,至于茂响和满月两口子,木琴并不担心他们会阻拦,她甚至还要逼迫茂响,为柱儿吐血出力呐。

酸杏当然同意,他高兴地说道,钱的事,茂响不愿出的话,我就替他出大头儿,要是还不够的话,我出面替他筹借,不用你劳神儿哦,你只管一门心思地搞办厂的大事,我支持呢?他又说道,振书那边,也不用你出面,我这就去跟他商议,借用不如租用,屋钱两清,也省得日后再生出啥麻缠事来。

木琴感到了一身轻松,似乎身上的病症完全好了,久已不再的机敏和活力统统复活,再次激荡在她的肢体脑干里,

杏花村已经步入了一九八五年的冬季。

这个季节,应该是寒风呼啸漫天飞雪的银白时光,但是,今年的冬雪却姗姗来迟,在接近小寒的时节,才开始稀稀落落地降下了一些雪来,却不大,薄薄的一层,仅仅将地表覆盖住。

沟畔高坎间,就有黑魆魆的冻土裸露出来,与四周山坡上獠牙利齿的灰白色山岩遥相对望,似在嘲弄着愈来愈暖和了的冬季,嗤笑它早已失去了往年的凛冽和严寒,连漫山遍野的树木枯草,也如剥净了衣衫的人儿,赤身**地站立在朗朗晴光之下,羞涩地来回摆动着光滑的身子,慌乱地遮掩着与时节不相协调的隐秘羞处,却偏偏就遮不严掩不住,无奈地让这些冻土、山石们敞开了胸怀,尽情地嘲弄着,嗤笑着。

就在这么个景致里,杏花村迎进了一辆稀罕的白色“上海”牌小轿车,木琴家也终于等来了一位稀罕的尊贵客人。

木老爷子在村口就下了车,他细细打量着四周高峻绵延的群山,以及眼前这个松散不整的小山村,难以想象,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会在这么个山旮旯里,度过了十六年的青春时光,到底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力量,能够驱使她心安理得地居住下来,又是什么样的信念和魔力,让她回绝了家人好意地劝说和挽留,毅然决然地再次踏进了这个山窝窝里,木老爷子不敢多想,也想象不出来,要是让自己在这里生活上一年半载的,会不会还能够继续呆下去。

他裹了裹身上的黑呢子大衣,拄着手中乌亮的手杖,向村里行去,白色“上海”牌小轿车便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前行,慢慢地向村中滑去。

刚进村子,就看见一个人在低矮的猪栏里起粪,虽有寒风不时地袭来,他却衣着单薄,脑门儿上挂着一层热汗,是茂林。

木老爷子礼貌地打招呼,询问木琴家的居处,茂林抬头见到这么一位衣着高贵气度不凡的老人,吃了一惊,他忙问,是哪家的客呀,木老爷子又重复了一遍,茂林已经听说了村里要跟南京联合办厂的事,猜测他肯定是前来洽谈业务的人了,茂林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手里起粪的铁锨,说道,不远呀,就在后面住着,我带你去吧!在茂林的引领下,木老爷子与身后的轿车来到了木琴的家门口。

金叶正坐在大门口,一个人玩耍着,见到有生人来到门前,她便抿紧了小嘴,好奇地盯看着,茂林叫她家去跟奶奶说,有贵客来哩,金叶刚要往门里跑,正巧福生走出了院门,一看见木老爷子站在自家门前,福生大喜过望,他一时激动着急,竟然不知说啥好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呵呵”憨笑,金叶早已经跑进了院子,带着童音一叠声地喊道,奶奶,奶奶,客来哩,家里来客啦!

木琴赶出院门的时候,福生和茂林正从车里往外拿东西,木老爷子站在一旁,东瞅西望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景色,木琴见到了父亲,自是欣喜,忙往院内谦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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