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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正这么撕扯的时候,院门上响了几下,是京儿在叫门,俩人赶紧住了手,福生装着没事的样子,静了静心气,隔着院子问京儿,都要睡下哩,有啥事,明儿再讲嘛。

京儿说,我找娘说个事,刚刚想出一个法子,想跟娘商议商议。

木琴一听京儿有了新想法,就催福生快去开门,福生拉长了老脸,老大不情愿地去开了院门。

京儿进屋就说道,娘,事已至此,咱也不要先乱了自家阵脚,瞎着急上火了,这两天,我一直在寻思着,虽说咱厂的规模小实力弱,也都是从表面上来看的,不见得一阵风就能给吹跑了呢?他“天然”厂是个新建厂子,虽有雄厚资金,可这又是搞基建又是进设备,折腾来折腾去的,想来也剩不下几个钱了,咱刚开始建厂子的时辰,就那么点儿资金,不也是护了胸口露了腚,遮了腚就敞了胸口的嘛,这几年,咱在市场上的信誉是叫得响的,都是按质论价,按价付钱,从没坑过谁人骗过谁家,咱做的,都是良心生意,现今儿,咱厂也有了一些资金积累,就按往年的法子做下去,依旧按质取价,付钱的办法可以改改,不要等成品送出去了再付款,拖了人家花钱的时间,咱可以现场拉货现场兑款,一手钱一手货,想来,那些货主们都是些看重实利的人,不把钱捏在自己手心里,是不安心的,他“天然”厂肯定不会像咱似的,有这么多现成的款子,一定会尽量往后拖一拖的,这一拖,这些个人还不知啥时能把货款攥进自家手里,心下就会没底儿,咱这么个法子,先叫他们安了心随了意,即便少赚点儿,恐怕他们也乐意呢?娘,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木琴的脑子也是豁然开朗,她暗自埋怨自己道,这么浅显的道理,这么赤白的心思,自己咋就会想不到了呢?真真是叫事情给急晕了,人脑袋都变成猪脑子了。

她说,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或许能走得通这道关卡呢?

随之,她又叫京儿快去喊茂林来,再仔细商议一下,这个法子到底能有多大胜算,茂林是厂子的供应部经理,又跟京儿一起,专门对资源市场摸过底,对供应商们的心思念想,也是了如指掌,叫他来商议,应该说是找对了人,除他和京儿以外,恐怕没人能够帮自己拿准主意了。

京儿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一溜烟儿地叫茂林去了。

福生看着京儿匆忙消失在夜色里的影子,连声气道,啥事不能等到明儿再讲呀,非得今晚办完么,真是的,一个个的都跟上癫了一般,不会是都有病了吧!他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说着,一边叮叮当当地收拾着地上的盆子、水桶和暖壶等一堆家什。

木琴心里暗笑,也不接他的话茬儿,她就坐等着茂林的到来。

茂林是一路小跑着跟京儿跨进了院子,他也是刚刚洗完了手脚,正准备上床睡觉的,京儿一说木琴叫他,茂林连湿淋淋的脚丫子也顾不上擦,蹬上鞋子就奔了过来,他知道,都这么晚了,又是刚刚碰过面的,没有急事,木琴不会这么急着喊他的,

在路上,茂林还一个劲儿地追问京儿,木琴叫自己过去,到底有啥急事,会不会又有了好对策了。

京儿也不回答,只是催着他快走。

仨人见了面,连起码的客套寒暄也免了,木琴就把京儿的分析讲了一遍,同时也加进了自己的一些看法,特别是把当前厂子内部的流转资金贮备情况和“天然”厂大规模高投入的建设情况,进行了详细分析对比,得出的结论是,可以一试,而且,只能就此一试,背水一战,别无他法了。

茂林闷头吸着旱烟袋,他静静地听着木琴滔滔不绝的话,也在仔细掂量着其中的轻重利害。

过了半晌儿,茂林长长地出了口气,他说道,我觉得,咱还有一条没顾上分析,都给急忘哩,按说:“天然”厂今年是大闺女上花轿头一遭儿运转,投资大,劲头儿急,来势猛,其实,风险也大得没了边,心里更是没了实底儿,他们为了撑足门面,巴不得地想叫全县人都来给他们捧,恨不得把响儿弄得惊天动地,也好对上对下都有个交代,这些日子,沈玉花专门找了几个经常赶集上店能说会道的人,统统派了出去,叫他们四处拉拢人气,聚拢人心,在外面,他们没了影儿地胡吹海侃,简直都把“天然”厂吹成了“月宫”一般地好,其实,咱也是叫他们弄出的动静给唬住哩,自家人先就乱了阵脚,何况那些个果园主和收购点的人呐,要是冷静地坐下来想想,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呀,咱起初搞厂子的时辰,也是手忙脚乱的,既想一手捧起个西瓜,又怕把芝麻粒漏了,不是有一个词儿叫啥儿来着,好像是叫顾啥失啥的。

京儿接道,是叫顾此失彼。

茂林随道,是哩,就是这么个词儿,现今儿:“天然”厂也是犯了这么个毛病,他们四处叫嚷着,能生产所有的鲜果汁儿,就连玉米、地瓜、花生这些农作物,都能给榨出汁儿来,要是允许的话,好像连大活人也能榨出供人喝的饮料啦!他们偏偏就没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手下掌管着多大的家业,从银行里贷出款子,就不上交利息啦!建起了这么大个厂子后,手里究竟还能攥着几个活钱呀,一下子把摊子铺得这么大,谁替他们收拾摊子,怎能收拾得了哦,凭咱这几年攒下的家底儿,布控的网络,为下的人场,不会就这么轻易就输给他们吧!

京儿插话道,我在外面跑了这几天,听果园主和收购站人的话音,好像“天然”厂把主攻方向只对准了苹果和桃子,似乎对杏果、山楂等果子不太注重,想是他们还没有能力来应承这些,要么就是真正的实力还达不到,我看哩,咱先把苹果和桃子以外的果品市场牢牢攥住,同时,下力气花本钱,跟他们争夺苹果和桃子市场,想来不会有多大风险的。

俩人的这一番分析,摆明了双方虚实,挑明了市场争夺的突破口,也把下一步双方竞争的主攻方向,一堆儿讲说得明明白白,木琴终于捋清了刚刚还是一盆浆糊的思路,她对俩人深入浅出地分析完全认同,并准备立即动手实施,

木琴略感吃惊,没想到,困扰了自己这么些日子的难题,就在俩人好似闲谈中就迎刃而解了,而自己却着急上火无处下手,是自己原本好用的大脑开始慢慢退化了,还是自己的思路开始变得僵硬狭窄了,她一时还说不清,却分明有一种失落感泛了出来,令她吃惊中又带有少许的失落感。

她的吃惊,更多的是来自于京儿的变化,或许,京儿早就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早就出息成了一个胸有主见顶天立地的汉子了,自己一直看在身边,便觉不出来,就如同福生觉不出来,杏仔有着超出同龄人一大截能力一样,在淡淡的失落中,木琴又有种喜滋滋儿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内心深处翻涌出来的,更觉宽慰和持久,应该说,今晚上所有对策的提出,全归属于京儿的冷静分析和准确判断,她和茂林只是在帮着京儿,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了这个想法而已,这让木琴不得不对京儿刮目相看了,就如建厂初期,茂林主动提出并极力鼓动的长远发展策略时,木琴对茂林的看法转变一般无二。

送走了茂林,木琴和京儿娘俩又对渐要成熟了的应对措施嘀咕了好一阵子,直到俩人都感觉到满意后,京儿才回到了西院自己的家。

这时,福生已经躺进了被窝里,虽没有打起咕噜来,但也是呵欠连天困眼朦胧了。

木琴关好院门,回到堂屋,她对昏昏欲睡的福生道,你再去烧些热水嘛,这些日子跑路多了,想事多了,还真是疲乏了,浑身不舒服呢?今晚就洗洗身子,也安心睡个好觉。

福生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问道,咋儿,你还想洗洗么。

木琴点点头,没应声,神态上,却难得地现出一副女人的韵味儿来。

福生光腚拉叉地滚下床,蹬上床头边的裤子,就朝锅屋疾走,谁知,太慌乱了,心情也太激动了,他把裤子穿反了,后腚吊在了前腰上,前裆挂在了后腚上,自己却浑然不觉,他还边走边道,今晚,一准儿叫你舒服舒服呢?只要你别嫌就行哦。

今晚,不光福生没有当和尚,最起码还有一位也没当成和尚,就是几日来为了市场调查四处奔波的茂林。

这些天来,自己负责的工作面临着严峻形势,让茂林吃肉无味睡觉不香,更别提与雪娥按例操练“交公粮”了,今晚总算有了个大体上的眉目,茂林倍感轻松,心情也是异常地愉快,回到家里,脱衣上床后,身子一触到雪娥光滑温热的肌肤,他心底那股久已焙熄了的火苗便被引燃放光了,于是,茂林不管雪娥是否睡着,是否情愿,不管不顾地侵扰麻缠着雪娥,并很快展开了激情四射般地攻击和占有,那贪婪的神态、持久的耐力与勇猛的动作,不亚于年轻时如狼似虎的那段光景,恍如转眼之间,茂林一下子又回到了二、三十岁时的美好时光里,

也不知折腾了多长时间,直到精疲力尽的茂林堪堪把持不住一泄如注的时候,俩人才浑身湿漉漉地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重气息。

操练过后,茂林依然没有睡意,俩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着说着,茂林突然冒出一句,你察觉到没有,咱棒娃这些天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呀,好像变了许多哩。

雪娥回道,咋变了,变啥样了,我咋没察觉呀。

茂林边寻思边道,是有些变了,变得神出鬼没的,叫人摸不着头脑呢?这几天,我跟京儿在山外跑的时候,就曾瞥见过他的鬼影子,我远远看见他的时辰,他不但不过来说话,还慌慌张张地闪掉了,好像有意避着我似的,接下来的几天,我总觉得,他就在我俩的身边晃悠着,就是再也不见了他的影子,我看,这崽子长大了,能耐见长了,心计也多了,不知明里暗里地要捣鼓些啥儿。

雪娥吃惊道,咋儿,他学毁了么,要干啥坏事么。

茂林说,我也不知哩,就是觉得近来这崽子不大正常,跟我不再贴皮贴骨了,像是有了外心呢?

雪娥笑道,又不是两口子,咋就有了外心呢?就算是有了外心,也还是咱的亲娃崽嘛,还能把咱俩给贩出去卖哩。

茂林没有笑,他依旧半是疑惑半是愁闷地回道,我讲的外心,不是你寻思的那个意思嘛,我是讲,他好像对咱村,不,应该是对咱村的厂子有了点儿外心歪念哩,这种事,我一直没敢跟别人露底儿,好像京儿也还蒙在鼓里,至今不知晓呢?你寻思寻思,要是这崽子真的对厂子起了邪念,咱村人能饶了他么,咱村今后还能容得下他么,恐怕连咱一家子人也在村里住不安顿了。

雪娥愈发惊慌起来,她不安地问道,你讲的到底是啥外心哦,快说说嘛,急死我咧。

茂林回道,也可能是我这些日子来累焦了,疑神疑鬼地瞎猜呢?不会有啥事呀,我也就是提个醒儿,今后咱都注意着点儿他的举动,毕竟崽子大了,防着他别学坏了走歪道就行哦。

虽然雪娥还一时弄不明白茂林所讲的“外心”到底是啥意思,但看到茂林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似乎感觉到了这“外心”可能会给自家带来的严重后果,她紧紧地搂住茂林,就像一根藤蔓紧紧缠住了一棵参天大树一般,或是大海里捞到了一块救命的木板一样,生怕眼前这个赖以支撑起一家人生活依靠和家庭脊梁的茂林,也会随了“外心”而离己远去,这是雪娥不敢想象的,更是从没这样料想过的。

此时,屋外仍是清爽寂然如旧,月光清澈如旧,忽远忽近的天籁之声奔涌潮汐如旧,俩人刚刚还是激情澎湃的心情,却已是风扫枯叶一落千丈,变得沉重而阴郁,俩人都在心里极力追想着棒娃近些日子来的种种表现,像过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探察,不放过一处细节一个眼神,想努力从中寻出些许的蛛丝马迹来,有时,似乎觉得他的某些举止的确可疑,但细细追究起来,又找不到可疑的出处和原由。

直到鸡叫头遍了,疑神疑鬼的两口子才疲劳不堪地合上了眼皮,准备在睡梦里继续追查棒娃这狗崽子已然生出的“外心”和似有似无的可疑劣迹,

茂响的营盘驻扎在村子西北角那条若隐若现的白石线上,各种大小不一的机器设备一字排开,安置在白石线下略显狭窄的山脚窝儿里。

早在正月间,山坡上沿白石线的地方,就已被开膛破肚,露出白森森的一条口子来,有民工在忙忙碌碌地出没在这道口子里,或是手撬肩扛,或是车推人拉,源源不断地向山脚下运送着白石头,他们头戴着上有顶下有摆的特制帽子,腿脚袖口上都乍紧了,以防细石粉的侵入,有的还带着层薄薄的口罩,大多的人干脆连口罩都不带,嫌喘气不顺溜,就这么整日窝屈在弥漫着浓重粉尘的狭小空间里,张口气喘地干着繁重的活计,他们的身上脸上,全被石粉面子严严实实地糊住了,只留有一对乌黑的眼珠子、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和说话时偶尔露出的微红唇舌。

这个地方,正处于金莲家的北面,仙人庙的西面,为北山和西山衔接拐角处,茂响所以选择了这么个地方,是基于发展考虑的。

此地正处于能看得见的白石线中段地段,石子工地可以随时随地向东、南两个方向同时挖掘拓展,即为两头兼顾,中间开花,能攻能守,进退自如,如若自己的发财举动触动了外人那根贪婪眼红的脑筋,备不住就要蜂拥而上,分而食之,若是,茂响则早就选定了一块战略要地,尽可能地抢先动手,扩大自己的地盘,保住自己的地理优势。

石子场已经开工数月了,场子整日被淹没在冲天的白色粉尘里,又被震天响的机械轰鸣声和石子与铁器相互磕碰撞击出的刺耳声响托起在西山脚下的半空里,向山坳里的人家显露着自己得意的嘴脸,炫耀着自己非同一般的身架,张扬着自己不可一世的声威。

这种粉尘和噪音的双重污染,早已让杏花村人领教了其中的厉害之处,尽管杏花村人还不知道有空气和噪音“污染”之说。

石子场方圆几百米内,全被石子粉尘遮盖住了,如同一年四季覆盖着一层永远化不尽的白雪,一踏进这个地方,人仿佛进入了一个白色世界里,白的树木,白的野草,白的地面,白的人影,白的飞鸟,就连空中也是飘浮着白的色团,这种单一的色调,纯白的色彩,在充足阳光的映照下,散射出眩目的光来,刺得眼珠子生疼,耀得脑壳儿迷糊,叫那些初来乍到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的人睁不开眼喘不动气。

因了石粉细腻,经中午炎热的阳光一晒,也变得温热起来,便把周围树木和庄稼的枝叶烫得蔫头耷脑奄奄一息,原本生机无限的浓绿山坡,尽被这种白森森的色调吞噬了,显得惨淡败落,了无生气。

特别是居住在附近的金莲一家,更是被这样的恶劣环境焦躁得苦不堪言,大白天里,想喘口气,得先吸进些许的石粉面子再说,若想说说话,就得亮开嗓门儿大声地讲说,还不知对方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没有,屋墙院落早已覆盖上了一层白石粉子,衣服被褥上也是白润润的一层,粘到皮肤上,就有微微刺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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