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吟诵之时,黄雯便铺开纸墨在一旁静静的书写,待他吟完,蔡煜命黄雯将书卷交与王侁审阅,问道:“王卿家,若有文字错误,可叫宫人再写来。”
王侁轻声读完一遍,有些吃惊的看了黄雯一眼,对蔡煜道:“这位女史真有璇玑之才,所书文字与下官词赋一字不差。”
蔡煜满意的点点头,柔声对黄雯道:“好,这便将王卿家的好词报与娥皇知晓吧。”
黄雯应声走到香案之前,点火将刚刚写好的书卷烧了。蔡煜见雪白的书卷一点点被火苗烧得焦黄蜷曲,直到化为飞烟,方才略微舒展眉宇,看向吴英雄。
吴英雄无法,只得吟了一首陆游祭奠亡妻唐婉的词:“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词情真意切,乃千古绝唱,蔡煜听罢,忍不住悲从中来,喉头哽咽不能出声,只能挥手让黄雯将写好的书卷递给吴英雄校阅。
黄雯将手卷拿过来,只顾低着头,不敢多看吴英雄一眼,吴英雄鼻息间直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道,展开书卷,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浏览过后,心中暗赞此女果然兰心蕙质,沉声对蔡煜道:“一字无误。”蔡煜方挥手令黄雯将书卷烧与昭惠后。
事毕,蔡煜方才招呼小周后牵着的那名小孩上前,怜爱的摸着他的头,说道:“这是吾八弟的孩子,娥皇在世时很喜欢他,收为义子。天和,快向两位先生行礼。”
那小孩大约十三四岁年纪,乌黑的双眼显得颇有灵气,神情却颇为沉静,走过来先对吴英雄深施一礼,再对王侁行礼,口中道:“小子代昭惠母后谢过两位先生。”
吴英雄见他举止有度,不似一般王侯子弟那般傲慢,心中喜欢,扶他起来道:“昭惠皇后秀外慧中,端庄贤淑,我等只恨无缘相见,今日有幸随陛下祭奠芳魂,是我等臣子的福分。”
蔡天和感激的看了吴英雄一眼,退到蔡煜身后,仍由小周后将他牵着。
蔡煜又指着那僧人道:“此乃清凉寺住持法师,佛法修为甚是高深的。”那僧人过来双手合十行礼,吴英雄和王侁也还了一礼,王侁深深的看了那僧人一眼,笑道:“小长老,还记得江北故人否?”
那僧人吃惊的看着王侁,道:“小僧从未到过江北,这位施主说笑了。”
王侁笑道:“难道年前你不曾向我化缘要在江南某处建一座七级浮屠?我可是五千贯银钱都布施给你了。”
那僧人急道:“出家人不大诳语,施主请勿信口开河?”
蔡煜见王侁不依不饶,打圆场道:“王卿家大概认错人,小长老世居江南,这两年一直都在金陵说法,也常来王宫中,未曾听说曾到江北的。”
王侁不信似的盯着那僧人看了许久,最后才“哦”的一声,道:“国主所言甚是,我确实是认错了人。长老无怪。”那僧人连忙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
眼见这二人说开误会,蔡煜便让小长老留在香案前继续为昭惠后诵经祈福,自己带着吴英雄和王侁来到御书房。
为了便于随时查阅文籍图册,御书房与书库只隔着不宽的水面,中间以一座精美的绿竹廊桥相连,统一由文房司宝黄雯负责照管。书房里吴设简单而别致,一张舒适的竹席占据了书房的大部分地面,上面放着一具漆黑的书桌,书桌左端摆着一些蔡煜平常爱看的佛经、碑帖和文集,右端则摆放如砚匣、笔格等文房用具,书桌旁边是一座紫金丹顶鹤香炉,更远处放着一座镶金嵌玉的木炭暖炉。朝臣们的奏则一般要看的时候才命人送来,蔡煜批阅之后立刻便让人送走。
蔡煜走入书房后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放松起来,指着书桌前宽大的竹席说道:“这里是我常常读书写字的所在,胜在恬淡舒适,不过稍显简陋了些。二位卿家请坐。”
王侁毫不客气地坐在一旁,吴英雄也跟着坐在另一旁。
蔡煜从书桌下的格子里拿出一叠奏折,递给吴英雄道:“吴卿,自从你离开金陵后,孤的耳边就没有断过你的消息啊。这些东西,你先看看吧。”
吴英雄接过奏折一看,竟然全是弹劾他的折子,弹劾人的姓名已经用白纸糊住了,内容五花八门,有说吴英雄拥兵自重,企图篡位自立的,有说他在擅自拦江设卡收税,隔断东西交通的,有说他强抢民女,卖入娼楼的,居然还有说他有断袖之癖,偷偷收下宋国奸细送来的一对**的。
吴英雄看后怒不可遏,大声道:“陛下,这奏折上所说之事简直匪夷所思,完全是含血喷人。”
蔡煜轻声道:“孤如果相信这些东西,也就不会把它们给你看了。”说着又将那些奏折收了回去,交给身后服侍着的黄雯,当着吴英雄的面投入木炭炉子中烧掉。
吴英雄道:“陛下,臣自问品行无亏,请追究这些造谣生事之人,还臣一个公道。”
蔡煜皱眉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吴卿才情高妙,文武兼资,遭人诽谤是免不了的,不妨大度一点,不与这些人计较了吧。”
吴英雄见他如此,也不再强项。
蔡煜又道:“前日呙彦派快马送来捷报,称你有出将入相之才,还举荐你担任金陵烽火使一职,吴卿你觉得如何?”
吴英雄心里猛地往下一沉,心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呙彦,此人分明是看出了锦帆军的战斗力,意图吞并锦帆军,并且独占池州,才玩了这么一出举荐的把戏,可巧正好又无数弹章冲着自己,蔡煜固然相信自己,但众口铄金,远了不放心,不如放在金陵,也可就近考察自己是否如弹章中说的那么不堪。
想透此节,吴英雄便道:“臣长在军中,不曾治理过地方,恐怕让陛下失望。”
蔡煜“哦”了一声,轻轻用手指扣着桌面,想了一会儿方道:“烽火使之职主要负责京城的治安,现在是北朝大军压境的非常时期,吴卿就勉力为之吧。”
事已至此,若是推脱只会徒然使蔡煜生疑,吴英雄只能沉声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见吴英雄答应下来,蔡煜仿佛松了口气一般,转过头去对王侁道:“王卿家,孤久仰大名,既然到了金陵,不妨多住一番日子。”当下宋强唐弱,以王侁的名望和见识,自然是不可能凭两三句话便背宋降唐,是以聪明如蔡煜者根本不费心劝降,只想将此人软禁在金陵,待到将来议和之时还可以当作交换条件。
王侁拱手道:“谢国主关心,臣有一个心愿,不知国主能否成全?”
蔡煜笑道:“你说来听听,若是合乎常情,又是孤能办得到的,当然如你所愿。”
王侁笑道:“那就先谢过国主了,臣此行与吴大人结伴而行,一路上互相引为知己。偌大金陵城中,臣并无旧交可以投奔,可否让臣借住在吴大人府上,可以共同切磋诗词才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