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名女子俏立门口,身披一件雪白的斗篷,脸冻得通红,正低着头轻轻的跺脚,正是宫中女史黄雯。
见吴英雄呆在门口也不说话,只顾盯着自己看,黄雯不禁俏脸微红,轻声道:“还不让我进去,若是被旁人看到便不太好。”
吴英雄忙“啊”的答应,手忙脚乱的打开门让她进来,一边低声道:“我有个军中好友在这边喝酒,不过他不认识你。”
黄雯低头“嗯”一声,随吴英雄走入屋内。
胡则见吴英雄领进来一个女子,打趣吴英雄:“果然是讨债的吧。”说完站起身来,拱手道:“哥哥我成人之美,这就先告辞了。”一边说,一边盯着黄雯猛看,羞得黄雯直红到脖子跟,只想把脸埋到都斗篷里去,他却哈哈大笑,离座而去。
吴英雄将他送到门口,回转时见黄雯已经坐在了胡则刚才的位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酒杯,一双妙目正亦喜亦嗔的看着自己。
吴英雄温言道:“我这位大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虽然言语直率了些,你别见怪。”又举起酒杯道:“难得你造访寒舍,天气寒冷,我们先干一杯暖暖肚子。”
黄雯与他举起酒杯,放到唇边浅浅的啜了一口,展颜笑道:“胡虞侯乃是大大的英雄,我怎会怪他。”
吴英雄奇道:“你竟会认识他,我还以为你们从未谋面呢。”
黄雯道:“有次他觐见陛下时我刚好就在一旁,只不过胡虞侯一直都低着头和陛下说话,没有看到我而已。”
吴英雄道:“原来如此。”
黄雯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当谁人都似你一般,到了宫里一双眼睛还不老实。”
吴英雄笑道:“若非如此,岂不会错过许多美景。”将她的手握住,感受着细腻的肌肤。
黄雯微微挣了一下,手中端着的酒洒了些许出来,低着头轻声道:“只因听说你将府上的奴婢都放了回去过年,所以今天来看你而已,你不要看轻于我。”
吴英雄仍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这个当然。对了,你家住哪里,可是在金陵左近,要不要我上门拜访一下二老?”
闻听此言,黄雯双眸一黯,低下头去,许久也不说话,泪珠一颗颗滴在衣襟上。
吴英雄看得心疼,伸手轻轻将她搂在怀里,黄雯身体微微一颤,随即放松身子靠在吴英雄的肩头,幽幽地道:“我父原本也是军中的将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战死了,妈妈为免被乱军所辱,投井自尽。我那时年纪还小,就被送入了宫中。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吴英雄抚摸着她的柔软的长发,安慰道:“还有我啊,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真的吗?”黄雯抬起头,粉腮酡红,仿佛醉了一般,随即又黯然道:“你是大英雄,你的正妻一定要有显赫的家世才配得上你,而不是我这样无依无靠的女子了。”
吴英雄心疼的说道:“谁说你无依无靠了,我便是你的依靠。你相信我吗?”
“我信。”黄雯微笑道,弯弯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如雨后初晴,看得吴英雄一时间痴了,他伸手握住黄雯的柔荑,说道:“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依靠了。”
黄雯点点头,将自己更深的埋在吴英雄的胸前,两个人就这么在大雪天里静静的坐着,直到天色将晚,黄雯才突然想起什么来,仰头对吴英雄道:“我还要去看望一位从前在宫中的好姐妹,要先走了。”
见她脸有不舍之色,吴英雄笑道:“怎么不在这里过夜么?”双手伸过去作势欲抱。
黄雯见他故意调笑,推开他的手,让开半步道:“想得美。”一边披上斗蓬,巧笑倩兮,对吴英雄做了个鬼脸,然后便转身离去。
吴英雄一直注视着她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忽然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无比讨厌的声音在耳边道:“哎,别再傻笑了,再笑下巴就冻住了。”
吴英雄转头一看,却是王侁这家伙正盯着自己暧昧的笑。刚才迅速合上嘴巴差点抽筋,令吴英雄很有一种将他的笑脸打扁的冲动,不过还是忍住气问道:“没有我的准许,你怎么出来的?”
王侁双手一摊道:“你府上的亲兵仆婢走个精光,等你想起来的时候,恐怕我早就被饿死了。无奈之下我好出此下策,翻墙出来,真是有辱斯文。”一边说,一边向吴英雄展示沾在衣袖上的污渍。
吴英雄一向对此人不闻不问,只由亲兵和婢仆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孰料到这些人先后归家过年,最后走的婢仆本来就不是原先负责照料王侁的那几个,还真将这个江北名士,一代贤相之子给忘了。王侁开始还以为是吴英雄故意折磨与他,也就硬气的挺了一天,后来越想越不是回事,潜心静听门外动静,他被软禁的院落之外除了鸟鸣鼠叫之外再无声响,把守院门的军士也不知何处去了,这才大着胆子爬墙出来找寻食物。
听他如此说,吴英雄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回身指着还剩一半的肉汤道:“不嫌弃的话,正好烧了锅肉汤,秘权兄可聊以充饥。”
王侁“哼”了一声,也不和他客气,走到汤锅前坐下,一把抄起碗筷便开怀大嚼起来,不时端着酒杯猛灌一口,吃了个风卷残云,最后一边抚着肚子,一边打着饱嗝,对吴英雄道:“吴兄,我看刚才那女子的模样好生眼熟啊,该不会是觐见国主那日见过的才女吧。你可真够胆大的,诱拐宫女可是死罪。当年蔡渊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逼造反的吗?”
吴英雄阴着脸听着,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方才手按刀柄沉声道:“造反太麻烦,杀人灭口比较简单。”一边冷冷的看着王侁。
王侁着实感觉脖子发麻,后悔不该借此要挟吴英雄,堆笑道:“兴许是为兄饿了许久,看花了眼,宫女怎能随时在外间走动,定是吴兄在外间的红颜知己了,不知是哪家的名媛?”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的拍着胸脯道:“为兄的虽说是江北之人,可对江南的名门望族可说颇有研究。不妨为你筹划一二,娶哪家的女儿更能助你平步青云。”说完又打了一个大嗝。
吴英雄冷声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既然吃饱喝足,秘权兄不妨回到你的屋里去好好呆着。”
王侁伸了个懒腰,抬手向外瞭望,道:“如此雪景,令我想起北方故乡,难道吴兄就不能成人之美,让我在此少坐。美景当前,你我便一边煮酒谈天,一边赏雪论文如何?”
刚刚与佳人互通心曲,吴英雄心绪尚佳,也不怕王侁耍什么花样,便不再强要他回到院子里去呆着,自顾自的端起一杯酒到嘴边喝了。
王侁也端起一杯酒倒入喉中,悠然道:“昔年魏武与昭烈帝青梅煮酒,品评天下英雄,气概何等豪迈。吴兄可有兴致,不使古人专美于前,与我议论一番当今人物?”
吴英雄又干了一杯酒,笑道:“可惜你不是曹孟德,我也不是刘备,焉能妄论豪杰。”
王侁笑道:“出君之口,入我之耳,有何不可?”他不待吴英雄反驳,抢先道:“吴兄,以你之见,当今天下,有几位人物称得上英雄?”
吴英雄端起一杯酒,想了想道:“麟州杨业,北击契丹,南抗大宋,一代名将,可称英雄?”
王侁举杯和他碰了一下,先干一口,然后道:“杨业勇将,爱民如子,惜乎太过好名,又性格刚烈。孙子曰: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杨业三者皆具,又忠于昏庸之主,算不得英雄。”说完将一杯酒干了下去。
吴英雄想想也是,杨业不就是你给逼死的吗,要让你承认杨业是个英雄确实有点难度,又道:“开封坐龙庭那位,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天下数百军州都姓赵,可称得英雄?”
王侁笑道:“议论君王乃是大忌,吴兄,你这可为难我了,先自罚一杯吧?”
看吴英雄将酒喝下,王侁方道:“若论雄才大略,四方诸侯,连同江南国主在内,是怎么都赶不上我朝陛下的,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