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雄则自率亲兵及衙役巡行全城。这一夜,烽火使衙门众人丝毫未曾合眼,在城中抓捕无事上街喧哗者一百三十二人,袭击巡夜军士者五十八人,企图纵火者三十七人,总算保得城中未出大事。吴英雄耳闻南门外喊杀声一阵一阵,却不知战况如何,因城门紧闭,也无法派军队出城了解战况,只等到到天光大亮,吴英雄方松了一口气,带领一队亲兵登上南门城楼了解战局。
远远望去,南门外原先神卫军大营处已是一片狼藉,一些宋军士卒正将各处的南唐士卒尸体抬出,在南门外的堆成数十个高高的京观。距离金陵南门十里外的牛首山上,原先清凉寺长老礼佛所建的一千余间精舍已成了宋军的大营所在,辕门外的旗杆上飘着升州西南面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曹彬的帅旗。宋军依托牛头山居高临下的构筑起大营,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山下,和江边的水营连成一片,更远处的采石矶旁佛塔下,一座惊世骇俗的舟桥正在搭建,一旦建好后,宋军后援和辎重将源源不断地从江北滚滚向南,眼下正值长江的枯水期,再过一些时日江水才会暴涨,一举打掉神卫军后,金陵唐军已暂时失去反击之力,宋军有足够的时间将他们在江北的营盘经营得固若金汤。
“神卫军的人和宋军杀了一夜,晚间我们不敢开城门,许多兄弟就被射死在城门底下。”胡则望着南门下面层层叠叠的南唐士卒尸体,歉然道。吴英雄沉着脸问道:“皇甫继勋呢?”
“听说他带着一百多个士卒从北门逃进了城。北门守将原先是皇甫继勋的旧部,违抗军令放故主进来,我已将他斩了以正军法。不过这次神卫军主力尽墨,皇甫继勋算是完了,也许现在他正跪在宫门口向陛下请罪吧。”胡则面无表情地说道。
“昨夜若不是皇甫继勋犯上作乱,率兵逼宫,就算遭到宋军偷袭,以神卫军的实力,未必会败得如此之惨。”吴英雄撇撇嘴道:“清凉寺小长老建造的精舍恰好在牛首山上,为宋军大营所用,广济寺建造的佛塔正好为宋军固定舟桥,难道都只是巧合吗?”
其时南方人都虔信佛门,胡则也不例外,闻言奇道:“正是如此,难道吴兄怀疑高僧大德竟然是宋军的奸细不成?”
吴英雄沉声道:“胡兄焉知这些人是真心虔佛呢?既然他们做的这些事情都对宋军有利,那么就应该先把他们都抓起来再说。”
他的语气甚为坚决,胡则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却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止于他,更何况锁拿奸细本是烽火使衙门的职责所在,他也不好干涉。
眼看形势急转直下,正当吴英雄思索对策之时,忽然一名亲兵上前秉道:“大人,皇甫继勋入城后径自闯入您府中,兄弟们都在外当值无人阻拦,不知他意欲何为?”
吴英雄嚯的挺起身来,怒道:“欺人太甚,且去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当下向胡则告辞后领着亲兵队朝自家府中赶去。
回到府中,只见所有的吴府仆婢都被捆绑在大厅之内。见到吴英雄率人赶来,不少吓得瑟瑟发抖的婢女才敢大声哭叫求救。
“大人,皇甫将军在后院厢房中等你过去叙话。”一名皇甫继勋的心腹小校上前秉道。
“前头带路。”吴英雄瞪了他一眼,手按刀柄,跟在这人身后来到了原先幽禁王侁的那座小院门前。
见吴英雄投以疑问的目光,那小校答道:“皇甫将军就在里面等您,若是不放心,您尽可以带卫士进去。”说罢就站立在小院门旁。
吴英雄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让人看守住那带路的神卫军小校。自己率领一队亲兵缓缓走入院内。
“来的可是吴烽火使大人?”想是听到了吴英雄进门的声音,皇甫继勋在房间内出声招呼道。
“正是在下,皇甫大人,何以作了不速之客,到鄙人府上也不打个招呼?”吴英雄瞧见屋中没有别人,便命亲兵守在外面,独自一人迈步入内,坐在了皇甫继勋的对面。
此时的皇甫继勋早已没有了晚间指挥上万人逼宫的那种豪气,不但衣甲破碎,狼狈不堪,而且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他手拿着王侁平日所用的一个茶杯,笑道:“此处我已不是第一次前来,吴烽火使不知道吧?”
“哦?”吴英雄紧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此处是我囚禁江北官员王侁的所在,你居然潜入进来,难道真的是与他密谋不成?”
皇甫继勋哑然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看着吴英雄道:“昨夜在虹桥之前,你不是言之凿凿的说我里通宋国吗?怎么这会儿我亲口承认,你倒不信了。”
吴英雄有些厌恶的看着他,道:“我只是想像不出,一个大军统帅,居然会出卖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任由他们被敌人屠杀。”
皇甫继勋眼神忽然一闪,似乎流露出一丝痛意,右手将茶杯捏的咯咯作响,恨声道:“王侁答应我,若我能兵谏江南国主请降,宋国便封我为节度使,金陵满城百姓也可免去一场兵灾。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小人居然背信弃义,趁我将精锐都带入城之际偷袭我城南大营。”
吴英雄丝毫不带同情的叹道:“江北虎狼之师,千里而来,你若是真能兵谏成功,那岂不是比曹彬、潘美之辈功劳还大?你怎会做此与虎谋皮之事?”
皇甫继勋脸现悔恨道:“这些事情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这次你立下大功,宋军又兵临城下,陛下一定会以你重新为将,我死之后神卫军无主,我的旧部和家眷,就烦劳你照顾一二。”说完将手中之茶一饮而尽,片刻后便口吐鲜血而死。
吴英雄招呼亲兵入内,望着皇甫继勋的尸体道:“将他好生安葬,此人生前虽然未必做了多少好事,死的时候总算像条汉子。”伸手拿起早已放在桌上的一张白纸,上面有淡淡的笔墨写着四句诗:
“伤弓未息新惊鸟,
得水难留久卧龙。
我正退藏君变化,
一杯可易得相逢。”
正是王侁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