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雄率军趁夜回归金陵之际,城外的雪刚刚化开,长江两岸泥泞不堪,宋军一连数日都紧闭大营不出,居然未曾发觉守御金陵的主力已经奔袭数百里又回来。
早有快马将此次大捷消息传回昌德宫中,蔡煜乍听之下,居然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不说在如此大兵压境之下还能痛歼吴越军,就是在从前南唐全盛时期对吴越国用兵也是败多胜少,更别提阵斩钱王。若不是城外还有五万宋军精锐虎视眈眈,蔡煜几乎就要立刻草诏命吴英雄与呙彦二人统兵攻入余杭,一举拔掉吴越国这个心腹大患。闻听吴英雄已经回城,蔡煜即可命内殿诏传旨命吴英雄即刻入宫觐见,他要听吴英雄亲自向他讲述战役的经过。
吴英雄讲完许久之后,蔡煜一言不发,半闭着眼睛想象唐军催破敌军如狂风斩草一般的场景,:“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有吴卿、辛将军与呙将军这般勇将,孤之大幸。”他看着吴英雄及奉旨上殿面君的神卫左军指挥使辛古,说话间竟要走下王座向吴英雄与辛古俯身道谢。
吴英雄没想到蔡煜身为一国之君居然如此礼遇臣子,慌忙站起身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臣等的本分。”辛古也随之站起,蔡煜拉着他二人的双手,眼神温润,呵呵笑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大唐中兴,便着落在你我君臣的身上。”吴英雄和辛古忙躬身称是。
在旁相陪的左光政使吴乔也道:“吴越钱椒授首,解我朝心腹大患,宋国大军必然独立难支。近日宋军因天气寒冷,粮草缺乏已经大大减少了在城外的活动,老臣以为东路敌军灰飞烟灭的消息一旦传之与闻,宋军必定丧胆,退军也在指日之间。”
蔡煜心情极好,哈哈大笑道:“宋军大兵压境,今年的开科取士也给耽误了。眼下我朝获得大捷,孤意在五月间重开明经、进士两科,为国选材,吴相与徐相意下如何?”
在吴乔一心全在战场,徐弦一心求和,开科取士对他二人来说乃是无可无不可之事,于是一起俯身称是。
蔡煜见二位老臣对他的提议均无异议,心情大好,忽然想起一事正好提起,微笑道:“孤还有件家事要告知两位阁老,文房女史黄氏文才出众,品性娴淑,孤欲封为保仪,协助周后执掌后宫,两位阁老没有异议吧?”
此事确如蔡煜所说,乃是帝王家事,蔡煜一时心情好才说出来征求两位老臣的意见,又不是册封皇后那般重要,二位丞相自然连声称是道贺。
但吴英雄听在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盖因黄雯晋位保仪则算是正式的妃嫔,不但出宫无望,而且极有可能被蔡煜宠幸。
吴英雄当即跪下秉道:“此事万万不可!”
他突发此言,蔡煜、徐弦、吴乔三人一起吃惊望着他,不知他为何会反对此事。
吴英雄脑中混沌一片,大声道:“眼下宋国大军未退,陛下却沉迷女色,册立妃嫔,恐寒了将士之心啊。”
蔡煜看着他奇道:“孤又不是在民间选美女,黄氏乃宫中女史,怎称得上是沉迷女色,又如何会寒了将士之心?”
吴英雄哑然,丞相徐弦却大声呵斥道:“吴英雄,这后宫之事,岂是你能置喙?你难道为国立下大功,便自以为能够飞扬跋扈了吗?”
见吴英雄攥紧拳头还待强辩,左光政使吴乔连忙按住他的手臂道:“陛下,想必吴将军才从战场上下来,心神未定,一直出语无状,老臣恳请陛下准许他即刻回去休息。”
蔡煜看了看满脸怒容的吴英雄,只觉得此人忽然变得不可理喻,挥手让吴乔带他下去。
见吴乔和吴英雄走远,徐弦突然间跪倒在地,大声道:“老臣斗胆,弹劾神卫都虞侯,兼领金陵烽火使吴英雄有不臣之心!”
蔡煜更加吃惊的看着他,哭笑不得道:“徐阁老,适才吴将军确实莽撞了些,但诚如吴相所言,只是一是出语无状,说他有不臣之心未免太过了些。”
徐弦却仍旧跪地不起,沉声秉道:“非但如此,老臣有确实证据,此子确有不臣之心。其一,神卫新军的军饷大大高于朝廷军俸,故而神卫军卒唯吴大人之命是从,不知有陛下。其二,陛下可知,这位阵斩钱王的辛将军,在划归池州行营之后,擅自脱离,率数百军卒来投吴英雄,此子之得军心可见一般。其三,吴英雄言语狂悖已非一次,老臣曾听人言,此子言道,往后将相宁有种乎,又道,天下兵强马壮者得之。”
蔡煜听着徐弦的禀报,脸色越来越铁青,低声道:“孤待吴英雄不薄,以江北新附之人,一年而至神卫都虞侯,可谓空前,他怎可能负孤?”
徐弦抬起头,看着蔡煜的双眼,也低声道:“武人皆是桀骜不驯之辈,周室待赵匡胤比陛下待吴英雄更厚,后来怎样?”言及此处便不再多说。蔡煜低着头陷入沉思之中,喃喃道:“不会的。吴卿忠肝义胆,必不会负我。”
徐弦见他始终无法相信吴英雄会谋反,又道:“陛下,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吴英雄执掌神卫军,又兼领金陵烽火使衙门,权势实在太大,一旦变生肘腋就不可抵挡,当设法以分之。”
蔡煜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道:“那该当如何?”
徐弦看了看周围,仅有内侍徐元璃、刁衍随伺在侧,便沉声道:“老臣听闻,吴英雄的左膀右臂,一员便是适才见驾的左军指挥使辛古,另一员则是死守常州七日的右军指挥使萧九。”
“哦?”蔡煜若有所思的看着徐弦,灯火通明的文房里面,徐弦的脸却在灯烛闪烁中显得阴晴不定,又道:“辛古与萧九此番均立下大功,不妨命萧九加领常州团练使,率神卫右军驻常州,辛古加领润州团练使,率神卫左军驻润州。吴英雄拜上柱国,加封武昌军节度使。如此既赏了功臣,又让吴英雄的心腹大将及军队远离金陵,可收两全其美之效。”
蔡煜注意地听完徐弦的建议,问道:“若是神卫军调离,金陵城防岂不空虚?”
徐弦点点头,耐心解释道:“陛下想到此节甚为关键,老臣也曾仔细考虑过。天德军经过扩充,已有三万可战之兵,此番于吴越王会猎常州的步卒便有两万来自天德军,可见其战力也颇为可观,可加封神武都虞侯、天德都指挥使胡则为宣州节度使,令其全权负责金陵防务。同时,既然黑云都已经回援,不妨加封呙彦为成德节度使,命他率黑云长剑入卫金陵震慑各军,黑云本来是国主亲军,比曾经逼宫的神卫军可靠的多。”
蔡煜听他说得甚有条理,便点点头,徐弦接道:“如此,则天德、黑云、凌波三军在内,神卫军为外援,偏生吴英雄还担当着金陵烽火使的责权,必须留在金陵,等若人质,这样可保证他的部属有事召之即来,无事赏之即去。”言语间颇为得意。
蔡煜迟疑道:“吾观吴卿乃一直人,当真需要如此防范他么?”
徐弦肯定道:“国朝对他加官进爵,此子若是真无二心还有何话说。再者,白乐天诗云: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谁知吴英雄是否当真忠心社稷,若是将来陛下觉得他没有窥测宗庙神器之心,不妨还他军权便是。”
见徐弦将宗庙神器都搬出来了,蔡煜也只得无奈点头道:“如此便依徐相,不过此番出征的将士需得厚赏,不可寒了将士之心。”
徐弦点头称是告退。
蔡煜独坐书房之中沉思良久,忽然觉得口渴,轻声喊道:“茶来。”身旁却无人应声,他抬头一看左右无人伺候,防才想起今日周后将文芳女史黄雯叫之身边晓以妃嫔之德,不禁苦笑一声,周氏与他阿姐相似,美而善妒,向来不许他亲近宫中其它女子,不知此番为何主动提出要加封黄氏,也罢,即便加封保仪,仍旧叫她掌管文房便是,只是外臣晋见便得注意回避了。
蔡煜正在思量之际,周后却睁大眼睛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黄雯,吃惊道:“妹妹,你可知后宫有多少姐妹想要晋位妃嫔,可我只属意与你,你竟然不愿意?”
黄雯抬头,见左右无人,哽咽道:“谢皇后娘娘赏识,无奈我心亦有所属,只盼着将来能够出去与他团聚,请皇后娘娘开恩成全。”她干犯奇险承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无非是指望周后能够回心转意。
周后凝视着她的红肿双目,叹道:“此人是谁?”见黄雯紧咬双唇只顾流泪,便道:“我料你死也不会说。可惜我已将此事禀报陛下,陛下已经下旨,金口玉言,再无更改余地。”
她见黄雯心中绝望,瘫倒在地,心中同情不已,但只能狠狠心又道:“都是女儿家,心有所属的滋味我也有过。只是妹妹,你既为妃嫔,与那人便是君臣之份,不管他是青年将军也罢,状元才子也好,此生都和你无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