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雄满意的点点头。沉吟一阵,又让蔡斯派亲兵请来营殖都军头韩商等神卫军中负责生财之人。
自从那日裁汰整顿神卫军之后,吴英雄忙于他事,除了定期收账之外,很少和他们打交道,眼下经历了这次兵权被夺之后,又见到这般奇形怪状的行色人等济济一堂,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自嘲道:“账面上老子还有两万部属虎踞金陵,也算是跺一跺脚地面也要颤三颤的人物,哈哈哈。”目光一转,看到那营殖都头韩商隐隐被众人众人拱月一般让在前面,显然是他官职较高,所负责的产业规模也最为庞大的原因,不过此人商胖乎乎的,养尊处优的掌柜样子,吴英雄在脑中想象着他率领一帮掌柜伙计“虎踞”金陵的姿态,脸上不由得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在下面的各个红顶商人的眼中,这笑容孕意深刻,既代表了节度使大人亲近下属之意,又代表了大人现在心情不错。
吴英雄端起茶碗对他道:“近日宋人大军围城,韩都头手下的生意大受影响吧?”
韩商苦着脸道:“将军说的是,属下相熟的商人十去八九,已经有两三日生意未开张了。”韩商虽然在吴英雄面前却只敢沾着椅子边坐下,却掌管着价值数百万贯的产业,虽说大生意主要都在金陵城里谈,但实质的产业、物资到主要分散在金陵外围的各个州县,常润的也有不少,就算是金陵陷落,他的产业损失也微乎其微,所以眼下他倒不担心宋人进城掳掠,而是生意伙伴的萧条,不过另有一面他藏着没说,就是他手下的粮店布点趁着宋军围城,各地粮布价格飚升之即大发了一笔战争财,不但甩掉了一大批经年的旧货,还收入了不少百姓平日舍不得拿出来上好铜钱和金银珠玉等物。
吴英雄笑道:“这也难怪,经商之道讲一个和气生财,眼下兵荒马乱的,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生意兴隆。”
众人不知他此言何意,都是唯唯诺诺的不敢搭腔。
吴英雄又道:“兵战凶危,城中百姓大都已疏散,你们也好生将各自分管的行当清算一下,报个帐给我,将尚欠伙计们的工钱加三倍结清,同他们一道出城去躲避吧。”
韩商这等人原本只是寄名军中的生意人而已,只是身在军籍,若是没有上官命令,却也当真不能躲避战火,闻言无不大喜,却又有些将信将疑,互相观望一阵后,还是在秦淮河上经营青楼的散员都头何奎迟疑着问道:“属下等谢过将军美意,只是人既散去,不知这城中的产业作何处理?”
吴英雄见众人都关注的看着他,心中明白这些人是担心一旦丢手出城,自己便派人取代他们的位置,一旦战事结束,这些人恐怕就再也无复今日地位,便笑着挥手道:“城中产业,自然歇业等待各位回来。不过,”他顿了一顿,看了看下面还是提心吊胆看着他的各位,接道:“我还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宽众位之心。”
“各处产业各位虽然已经以神卫军名义经营多年,其实已等若各位的私产。吾一直觉得若是仍然将之视若军产,实在是有负各位历年来的辛苦经营。不如趁此清算账目之机,各位捐出一笔钱款犒军,吾这便将各处产业的契据交给你等带走便是。待得天下太平,你等自可回城经营各产业,到那时便是名正言顺的自家生意。”吴英雄微微笑着说道,抛出这根管理层收购的骨头,不怕这些人不上钩。
韩商、何奎等人沉默一阵之后,韩商带头大声道:“将军英明,小人愿认捐十万贯。”
吴英雄皱眉头道:“韩都头,你经营的产业不下百万贯,却只认捐区区十万贯,也太少了点吧。”
韩商一时语塞,讷讷道:“将军明鉴,小人经营的账上虽然有如此多,但大部都是货物,店产,一时能拿得的钱财只有十万贯而已。”
吴英雄顺着他的话,道:“既然一时拿不出,你便再写给吾一张欠款一百万贯的契据即可。年息十厘。”顿了一顿,又道:“虽然你的产业脱出神卫军,但既欠着我神卫军的钱款,以后遇上哪个不长眼睛的和韩老板为难,自有我神卫军为你出头便是。”
韩商心中盘算,自己经营的产业足值百五十万贯不止,这一百万贯的借据不过是三五年的赢利交上,再加上往日生意做得好,与背靠神卫军这棵大树大有关系,吴英雄的声望正日益隆涨,虽说眼下受着朝廷的猜忌,可万一那传言是真的呢?如果他真的和大宋有约作那升洲节度使,又手握精兵数万,等若就是金陵王一般,别人挤破头都攀不到这棵大树,自己若是推托那便是冤大头了。当下故作痛苦思索状,千恩万谢的答应了。他乃是这帮生意军官中最大头一人。眼见他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认捐犒军,吴英雄视各个账目情况,要么让他们添加现钱,要么让他们认写借据,足足花费两个时辰功夫,从这帮蛀虫身上榨出银钱七十万贯,另外收的四百万贯的借据,总算将神卫军产业处理干净。
众人散后,吴英雄高据正堂之上,很没有风度的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点着借据。若是当真有那一天,自己一不做二不休,效法肩挑着财宝美人潇洒而去的燕青也是不错。正在做着白日梦的时候,亲兵余喜大步走进来道:“大人,宫中传旨命您速诉前去觐见陛下,车马已在门外相候。”
吴英雄闻言大惊,心道莫不是朝廷没有耐心查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和宋人勾结,这就要开刀了吧?
吴英雄正迟疑间,蔡斯又从外间走入,吩咐余喜先下去招呼宫中使者后,低声秉道:“大人,有人自称是王都监使者在门口求见。”
吴英雄眉头一皱,喝道:“既然是江北来人,还不赶快械送烽火使衙门,报我作甚?”
蔡斯却站在当地动也不动,低声道:“大人,狡兔且有三窟,据属下们探知,城中私下与宋军往来的公卿大臣们不在少数,既然王大人有意相交,大人又何妨虚以逶迤?”自从吴英雄向他透露挖掘进入皇宫的计划后,蔡斯心中便坐实了这位上官不是愚忠之人,所以为他打算也不再避忌什么。
吴英雄苦笑道:“你倒是忠心,可惜吾不是信陵君,你也不是冯谖。”他见蔡斯似有不解,便耐心解释道:“昔年信陵君之所以能如此,那是因为他是魏国世家子弟,出身显赫,根深蒂固,兼有门客五千之助,即便是魏王拿着他的把柄,也无可奈何,我等正受猜疑。且不提这来使是真是假,只要落实了我通敌的证据,恐怕你我只有拼命杀出城去一条路可走。”
蔡斯方道:“属下明白,谢大人指点。吾这边将那使者械送烽火使衙门。”
吴英雄笑道:“这便对了,等我回来,咱们抽个空去将他审上一审,既了解了对方底细动向,又不落人口实。”
这件事情一打岔,到让吴英雄刚才惊疑不定的心情平和下来,他仔细思量,除了曾经和曹彬军前击掌之外,再无别的证据指认自己与宋人私通,蔡煜虽然有些柔弱,但绝不傻。若是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将自己斩杀,军心大乱不说,自己部属控制下常润二州顷刻间不再为唐所有,金陵立时成为一座孤城。所以,即便要杀自己,也该有更多时间来谋划,先要控制常润二州,然后找到足够真凭实据,最好等宋军退走之后再动手。所以现下自己应当是安全的。想透此节后,他方才更换朝服,乘上了入宫的车马。
踏入蔡煜接待近臣的澄心堂中,见吴乔徐弦两大丞相、中书舍人张洎在座,大家都面色凝重,吴英雄便觉得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蔡煜见着吴英雄,眼神有些复杂,最终还是招呼道:“吴卿来,请坐。”随即有宦官搬过一个绣礅来给吴英雄坐。蔡煜方道:“徐相,你与宋人和议的情况先向众卿介绍一下吧。”
徐弦点点头,缓缓道:“众位想必知道,我受陛下委托,一直在主持议和之事。只需宋人退兵,我方去尊号,遣质子入汴梁,已经为宋军所占的五六州都可以割让,贡赋加倍。”饶是徐弦一意主和,他毕竟是江南人,这番话说出来辛涩无比,在座的君臣心中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