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怯了,脸上便堆着笑,连声说:“误会,误会。”转身要走。谁料朱惠兰却不依不饶的喊道:“站住,你抢了老娘地里的粮食,难道就这般溜走?”男子回头看她叉腰站着,气势汹汹,全无刚才那般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道这妇人当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岚州城里就这万余民户,她若是不依,自己还真躲不开,只得讪讪将口袋里的鼠粮倒回原地。
那坏人走远后,朱惠兰方才长吁一口气,蹲下身子小心的将这些得来不易的鼠粮装入自己缝制的布口袋里,刚才受了惊吓,浑身发汗,此时一阵秋风吹过,不禁冷得瑟瑟发抖,她把这小半袋粮食紧紧搂在怀里,忽然无限的委屈、酸楚一下子涌上心头,无法抑制,平日泼辣刚强的外壳瞬间崩溃,居然就蹲在这寒风凛冽的山坡失声痛哭起来。
刚才那男子强抢鼠粮的情形被这些军卒远远看在眼中,众军都笑嘻嘻的打赌那男子会不会得陇望蜀,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奸,打算先看戏,在最后一刻出现将此人绳之以法,谁知那女子居然厉声喝退了奸民,还迫使他退回鼠粮,惹得众军都啧啧不已,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居然将这泼皮降服。最后看见朱惠兰蹲在地上哭泣,众军卒都嬉笑着说这女子得回粮食,定是欢喜得地失心疯了,辛古此时却认出这个女子乃自己治下的民户,心头涌起一阵复杂难明的感觉。
这日傍晚,吴英雄收到韩德让从朔州送的回信,韩德让已经完全压制了朔州契丹各部,耶律石烈服毒自尽,收到吴英雄的请求后,韩德让给他出了个主意,由于受宋国连年征伐,北汉朝廷存粮亦是告竭,便向契丹接粮,契丹也答应从幽云十六州调拨一批粮草暂借,韩德让将粮车行进的路线告诉吴英雄,并说自己已经跟押运粮草的辽国官吏打好招呼,如果岚州军在半路上拦截粮草,就让他们自取,反正最后都算是北汉朝廷跟契丹借的。和韩德让的回信一起来的,还有契丹牧人赶来的五万口羊,草原上大量的牲畜是无法过冬的,不如卖给汉地,所以韩德让给出的价钱十分便宜,一口羊450钱,如果吴英雄愿意,他能够帮助岚州在入冬前收集超过五十万口绵羊,值钱二十万贯,这群五万口羊是韩德让展现的诚意,若是吴英雄不愿再买更多羊口,那就算是他个人送给吴英雄过冬的礼物,不收分文。
收到韩德让来信后,吴英雄旋即聚将议事。
自从军卒领民制度建立之后,校尉治下都有好几百民户,倘若按吴英雄所言,一名军士最高可以领有二十户,那校尉治下民户则将高达万户,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万户侯,在辽在宋,简单沙场浴血的军汉,都不可能搏出这般富贵的前程,所以连同原来吐浑军出身的在内,各级军将都起了自效之心,把自己的利益和岚州视为一体,议事的时候也格外用心。
“朔州契丹此策甚是阴毒,存的是离间我岚州军与朝廷之关系,坐山观虎斗的打算。”锦帆营校尉郭年附和蔡斯道。
“正是,私劫军粮,形同叛逆,大人还请三思啊!”史恭达面色焦急地躬身秉道。
横阵营校尉石元光沉吟道:“这契丹人的粮草,乃是毒饵,不如让末将联系族中行商,看看能不能想法购置一批粮草。”他出身粟特商人世家,一直和粟特商帮保持着联系。
吴英雄眼神一闪,问道:“耗时几何,可有成算?”
石元光面露难色道:“只需达成协议,用飞鸽传信,次日便可在异地购粮,可眼下朝廷和宋国都严密封锁岚州边境,要将大批粮草输送过来,却是难办。”岚州近两万人口,过冬的粮食不是小数,粮车行迹绝无可能瞒过宋国和汉国。
锦帆营校尉郭年叹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众校尉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辛古、萧九、蔡斯等心腹重奖也皱着眉头沉吟。摆在面前的问题又变成了一个,契丹人的毒饵,吞,还是不吞?
见蔡斯若有所思,吴英雄问道:“蔡校尉,可有良策?”
蔡斯抬头,感慨道:“末将驽钝,没有计策。朝廷何忍,居然以猜度而欲置我岚州数万军民于死地!”
辛古笑道:“若不如此,那就不是朝廷了。”他跟吴英雄坦白了当年那桩祸事以后,整个人都卸下了包袱,话也比以前多了。
萧九也拱手道:“大人,他不仁,我不义,既然朝廷掐我等的脖子,我等取回岚州该得的军粮也是应该的。若是有人兴兵来犯,岚州上下齐心,与他拼了。”
吴英雄点点头,沉声道:“七千兄弟,数万民户,视岚州如靠山,如父母,既然眼下有条路能让大家不挨饿受冻,那就算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说不得也要闯上一一闯,我意已决,陌刀营、拔山营、凌波营、射雕营、射雁营、横阵营、黑云都由萧校尉统领留守岚州,牙军营、骠骑营、锦帆营、白羽营、驰猎营、踏燕营、高蹄营、解烦营、辎重营随我择日出征取粮。”
众将轰然领命:“是。”
五日后,岚州军在天色未明之前开拔出征,于伏仁轨率白羽、驰猎两营轻骑为前卫,史恭达率高蹄、解烦两营骠骑为后卫,吴英雄自领五营为中军,大军逶迤前行,过卢吕山,渡汾水,因为韩德让早有安排,岚州军通过契丹人控制的楼烦关,沿着辽人控制的长城一侧沿线,在辽境潜行至雁门关外百里之地,恰好遇上了契丹粮队,送粮官萧轸乃是韩德让心腹,见吴英雄依约率军前来,便满脸堆笑着用汉语说道:“吴将军果是信人,不枉韩大人信重,这批粮草正好相助吴将军这等英雄好汉成就大业,若是给晋阳那些鼠辈当真可惜。”契丹人汉化已久,这些客套话说起来,比那汉人还要顺溜,颇有后世北京城里八旗子弟一口京片子的风范。
吴英雄拱拱手,笑道:“萧兄过奖,岚州此来不过是取回应得的军粮而已,剩余粮草,还需萧兄继续押送到雁门关交割。”行前他和众将商议,宋国疲敝北汉之策不断侵扰下,河东道百业凋碧,晋阳确实乏粮,若此次岚州当真截下全部粮草,势成骑虎,缺乏过冬粮草的晋阳朝廷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讨伐岚州。上策莫过于有节制的取回足够岚州军民越冬的粮草即可,剩下的还让契丹军交给雁门关汉国守军,如此则岚州与北汉朝廷之间尚有缓冲余地。现在晋阳兵不过五万,夹在契丹大宋两强之间,若非当真急了,也不至于分出一半兵力讨伐岚州,这也是晚唐五代节镇和朝廷的相处之道,各有底线,各有忌惮。不过岚州军此次取得的粮草也并非以应得的军粮为限,而是足足两倍,用吴英雄的话说,兵部拖欠多日军粮,需要算点利息。
萧轸脸色微变,旋即笑道:“吴将军真乃深明大义,如此英雄,居然遭汉人朝廷猜忌,当真令人扼腕。我家贵人私下里也为将军不平的。”说着凑过来低声道:“韩贵人有言,若是有天南面容不下英雄,幽云十六州将军可任择一地为歇马之处。”
给你家做看门犬么?吴英雄心中微哂,笑道:“替我谢过韩大人。”也低声对萧轸道:“这次萧将军雪中送炭,岚州上下同感大德,些许玩物不值几个钱,已经交给将军亲随,不成敬意。”
萧轸原本因为吴英雄不肯取走全部粮草而生出的些许遗憾,听了这话后便抛诸天外了,待吴英雄大军取完粮草与契丹人分道扬镳,萧轸有些期待地开开亲随递过来的小巧皮箱,饶是他有心理准备,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箱子里装满来自西域奇珍异宝,皆是贵重之物,此乃吴英雄命石元光专门按照契丹族贵人喜好准备的礼物,价值不菲,萧轸心中暗赞,这吴英雄出手大方,不愧是韩大人看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