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继从心灰意懒之际,吴英雄命蔡斯成立宗教裁判所,继从敏锐地感觉这是一个弘扬佛法,打击邪魔外道的机会,便将弘法重任交托给几个弟子,自己整天泡在宗教裁判所中与摩尼、祆教、景教、教褚教士相互辩难。其实众教教士都意识到宗教裁判所与本教在岚州地盘上气运攸关,一旦被指为邪教,立刻便是连根拔起的局面。周世宗灭佛尚且相隔不久,那还只是官府单方面的行动,压制稍松,则立刻反弹。现在按照岚州的作法,一旦被认为邪教,则一边禁止传播,一边强迫信徒改宗。别的教门趁虚而入之后,再想弘法那就难如登天了。
因此,宗教裁判所中全都是各教教首亲自坐镇,每日里相互辩难。我说你不可崇拜偶像,你说他不可迷信多神,争执不休。继从和尚反倒找回了在天竺时与众多佛门,婆罗门智者辩难的激情,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舌战众教,终于说服了众家教首,大家一致同意,如果真的有神的话,那有一件事情一定是违反神的意图的,又称第一条神旨。数月激辩,得出这条神旨之后,众教教首约定明日再战,各自回府在梦中与本教神明沟通汇报去也,这继从却喜滋滋地拿着这条神旨找到蔡斯。不得不说,众多宗教之中,佛教在这个时代有最多和官府打交道的经验,继从深知神旨也需要官府的大印才能生效。
“!……。”吴英雄轻声读出一段各教派经过诸多妥协辨析而极其诘屈聱牙的文字,大意是保障宗教信仰自由,各教派不得以俗世武力强迫他人改信。看得出来,逃避到岚州来的教派首领对全世界正如火如荼的残酷的宗教战争都还是心有余悸的。这就好办了。
这句话乃是继从和尚万分郑重的写在贝叶上的,这样的空白贝叶,他从天竺带回来的也不过几张而已。但用来书写神旨,乃是他最大的荣幸。经过几个月与各宗教教首的辩难,继从也受益良多,不但了解了其它宗教的许多基本概念,自己对佛学的领悟也更加精进。
继从和尚确实是将这条神旨万分当真的,若非神旨,信奉不同宗教的教士怎会最终达成一致意见。继从心里有一个极其荒谬地想法,也许大家信仰的都是同一个神,但只是对神旨的理解不同造成了不同的教派,现在的宗教裁判所,正是将不同教派的理解相互参照,去伪存真。一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竟然如此神圣,继从就激动的浑身发抖,有一种将自己的身心全部都献给佛祖的冲动。
此时此刻,继从和尚正极为紧张地看着岚州之主吴英雄,忽然,吴英雄也抬起头来,颇为古怪地打量这个面目朴拙的和尚。
吴英雄心中暗道,没想到这群古代的教士们,穷数月之功,居然讨论出了如此符合人文精神的一条神旨来。他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继从,俯身一拜,叹道:“果真是神旨,令人有醍醐灌顶之悟,德谨代这一方生民,谢过众位大德高士。”
继从和尚连忙回礼,听吴英雄又道:“众位大德劳顿多日,岚州官府当有重谢。只是这神旨甚是难懂,不如还请众大德将其注释出来,不求典雅,通顺即可,署上众大德之名,方能在我岚州军力所及范围之内,将这条神旨广为传播。”
虽然世俗政府与宗教各走各的路,但以世俗之力推行教义,总能收到极大的效果,继从和尚当即大喜过望,如此一来,自己这批钻研神旨的和尚功德非小,肯定是一代宗师了。
看着继从和尚乐呵呵地背影,梁左丘皱眉道:“大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为何抬举这等僧道之流?”他乃是传统儒士,秉承韩愈的遗风,最是不屑佛家。
吴英雄却微微笑道:“梁先生,你信鬼魂神灵吗?”
梁左丘瞪着眼睛,对这样不尊重的问题不予理会,吴英雄便自答道:“先生养浩然正气,自然不屑。可走卒凡夫,却需要有信仰寄托向善之念和来生之思。他们的心思便像是一张纸,若是我岚州不努力在这张纸上写写画画,恐怕就要被别人给画乱了。现在我不但不会让别人在我的纸上画,还要把别人先画好的擦掉来换成我们的内容。”他也不管梁左丘是否听懂,暗暗思忖,一手持剑,一手持神旨,什么时候往西域再进一步呢。
悬腕以凌空取势,使笔直立,锋在正中,左右不偏。腕竖则锋正,正则四面锋住,纵得出,收得紧,拓得开,按得下,提得起,笔势则有往来,笔锋则能自有回互,才能骨力血丰,神采飞跃。吴英雄默念各种书法要诀。
啪,一大滴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渲染得如同一朵水墨烟霞。吴英雄颇为尴尬地收起鼠须笔,讪讪道:“书法之道,果然博大精深。看来这为乡校题字勒石之事,只得请夫人代劳了。”在桌子一旁,早已堆满厚厚一叠宣纸,上面都是岚州团练使惨不忍睹的墨宝,简直是笔走龙蛇鬼叹神惊,可惜,望之不似文字。
黄雯看他那满脸无奈的窘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柔声安慰道:“多试几次便好嘛,这个怎能找人代替。”说完又给他换上一张白纸。看得旁边的周后直皱眉头,可惜这上好的宣纸烟墨。那日大军演武,吴英雄执意折辱文人,必要考校射御二艺才能入士,看来倒有几分是自惭形秽吧。
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岚州第一所乡校终于落成,宏伟宽大的礼堂,雪白的墙壁,平整的地砖,无不显示出一股欣欣向荣的新锐之气。梁左丘不断催促吴英雄把早先承诺“乡校之内言者无罪”的石碑立起来。以岚州现有的开明和功利,梁左丘到不担心在吴英雄没有点头的情况下,会有人与乡校过不去,但立下石碑,吴英雄在岚州的威望等于就是巨大的广告,要知道现在在岚州传教的众多教门都还没有吴英雄的题字呢。梁左丘私心还是希望潜移默化的确立起孔孟之道在岚州的正宗地位。
“若是辛校尉在此就好了。”吴英雄心中暗暗想道。他虽算不得古代的文盲,但一手臭字在岚州高层兄弟会中可谓声名远播,就是于伏仁轨、石元光这等胡人也都比他写得好。与吴英雄惺惺相惜者,唯有几乎不识字的左军统御辛古。
吴英雄正待厚着脸皮请黄雯模仿他的笔迹风格,稍微工整一点书写那八个大字,亲卫来报,拔山营校尉晋咎、凌波营校尉卢钟杰、射雕营校尉郑宾、射雁营校尉顾檀一起求见。吴英雄便放下笔墨,来到前厅,一见卢钟杰便笑道:“伤养好了吗?真乃天幸。”心中暗道,否则还真不知如何向死去的卢绛老节度交待。
卢钟杰抱拳道:“谢指挥使大人关心,末将伤势已然痊愈。”他是数月前率凌波营随萧九出塞,抵抗党项劫掠时受的伤,锋利的弯刀切开盔甲,伤口从肩胛一直拖到腰际,居然活了下来,可算福大命大。
吴英雄微笑着与其它校尉又寒暄数语,问道:“数月前漠北大战,拔山、凌波、射雕三营损耗士卒,可能补充整训完毕了吗?”三营校尉纷纷答是,晋咎与几名校尉交换一番眼神,禀道:“我等弓弩营兄弟上次遇党项人短兵相接时吃了个大亏,一炷香不倒的时间,折了近四百兄弟,有个计较,想与指挥使大人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