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吐蕃骑兵屠戮村庄已成习惯,周围的吐蕃骑兵一听来离诨问话的套路便已知他脑中所想,此刻一起抽出弯刀来,也不管这驿站中的小吏是吐蕃人还是汉人,全都用弯刀放倒,最后还放了把火,将整个驿站烧成白地。来离诨望着浓烟滚滚,阴沉的命道:“沿途所有驿站和村庄,全部放火烧掉,免得便宜了汉人。”
离驿站大约十里开外的一处山谷中,流水淙淙,夏草茂盛,正是吐蕃拔海部放牧的场所,头人拔海牟之凝望着不远处的滚滚浓烟升腾起来,脸色大惊,这几个月来吐蕃骑兵在胭脂山一带连吃大亏,被汉人打得抬不起头来的情势这头人全是知道的,看这形势,恐怕是汉人攻进了凉州,正在烧杀抢掠。
“父亲,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帮助节度使大人攻打那些汉人?”他儿子拔海末羊手把弯刀问道。
“糊涂,这汉兵来势汹汹,节度使大人尚且难敌,我等又济得甚事?”拔海牟之道,他叹了口气,“我们从高原上下来,既然此处呆不得了,便回到高原去,传我的命令,部落全体迁徙往邈川青唐城,投靠温逋大人。”
吐蕃军纪向来极差,伴随着被岚州骠骑军驱赶而逃的吐蕃骑兵越来越多,焚烧村舍烟在凉州的土地上四处升腾,到处是背着包袱逃的百姓。当白发苍苍的谭庆池被两个儿子不由分说架出老宅,扔在大车上,忽然大喊了一声“不好”,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大力,推开儿子,奔入房内,在炕席底下摸索半天,最后哆哆嗦嗦地将几张房契和地契揣到怀里。
大儿子谭德亮见他奔入房中居然只为了这几张纸,心中不由埋怨道:“爹啊爹,要是真金白银还罢了,为了这几张破纸耽搁日子。叫那四处放火烧杀的吐蕃人撞见丢掉性命,那才叫一个不值。”谭庆池心满意足地将那几张契据揣在怀里,觑见儿子脸上不豫的神色,不由骂道:“你老子我累死累活置田置地,到了老来方才还完郑家钱庄的印子钱,还不是给你们这几个不争气的东西攒下的家业。”
大儿子谭德亮还埋着头不说话,小儿子谭得雨苦着脸埋怨道:“爹啊,您也不看那地契上吐蕃官儿的大印,新来的大人认识不认?您瞧瞧,村东头那给您盖印连带做中人的吐蕃头人自家都卷着铺盖卷儿逃走了呢!”不孝的二媳妇也一边嘟囔着:“一辈子节衣缩食,怎么不攒点真金白银,到头来落得几张破纸。”差点没把谭老爷子气得背过气去。一家人互相吵骂着往那附近的大黄山脉中逃去。
高蹄营校尉蒲汉姑一直驰马追击落荒而逃吐蕃人,但很难追得上,因为他们跑得太快了。沿途碰见不少逃难的村民和空无人烟的村落,蒲汉姑心中都不住地窃喜,打完这仗,自己手下又该多几个荫户了吧。不但如此,手底下百夫长交上来的岁入也该再涨个几成。他心头高兴自然精神抖擞,除了中间停下来给战马喂料饮水几次,一直催马前行,不知不觉,居然已经驰过了两边峰峦叠障的山谷地带。谷水下游要塞,姑臧堡中的吐蕃戍卒不多,中午听闻大军来攻,下午堡垒附近就见着了汉军骑兵,四面到处都是焚烧村社的浓烟滚滚,一片风声鹤唳,这些戍卒只恨没有早点着回报军情的斥候骑兵一同向后逃散,白天紧闭堡垒门户,到了晚上,统兵官便带着下属一溜烟放弃了城堡逃到凉州边墙之内。
到了晚间,高蹄营饮马谷水西畔,凉州外围已经遥遥相望。凉州乃是河西走廊东端的重镇要隘,号称”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所以吴英雄等人袭取甘州之前,早已做好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凉州,囊括整个河西走廊地带的战略规划。在担任前卫侦骑的高蹄营校尉蒲汉姑行囊中有凉州城左近地势和吐蕃镇守兵力的分布情况。
由姑臧沿着谷水北去,通往凉州城的道路上有两道边墙向南拱卫。这加筑的边墙和堡垒原本是前唐朔方军防备从青藏高原扑击而下的吐蕃人的,所以全部都是向南。凉州背靠着巨大的湖泊休屠泽,乃是一块水草丰美宜农宜牧之地,原是汉代匈奴休屠王领地,自从汉唐取得河西之后,汉民开垦良田千顷,生息繁衍。吐蕃人入寇占据河西后,将这些老实本分的汉人农夫尽数掳为奴隶,又称朗生,每回向朝廷禀报河西户口时,将这数十万汉民全都不计在内,只说凉州仅有汉民三百户而已。吴英雄矢志攻击凉州的一大目的,也是要取得这些汉户,平衡河西走廊上日益增加的胡气。
吐蕃人虽然不似漠北草原部落那样完全以帐幕为居所,却崇尚进攻,即便是防御,也大都不很那般依仗线式城墙的防守,因此在这些唐朝花费了巨大人力物力修筑的边墙上,只放了一些汉军和老弱吐蕃兵防守,借以消耗攻城军队的锐气。而真正的吐蕃精锐则聚集在凉州城中,休屠泽畔水草丰美,河西军节度使折逋葛支在那里养兵放马。凉州城北靠着茫茫瀚海,南面有边墙防护,敌军北方越过漫漫沙漠戈壁而来,要么是从河西走廊突破重重堡垒边墙而至,都必然疲乏不堪,凉州吐蕃正好以逸待劳,在休屠泽畔将其击败。
面对高耸的边墙,高蹄营众军士都眼望着蒲汉姑,等待他决断。攻城是步军的专业,可是眼下这两道边墙一看便是兵力极其空虚的,假如就这般放任敌人报回军情,吐蕃首领添兵把守,要将之攻克却要耗费时日。蒲汉姑盯着那垛堞后面探头探脑的敌军沉吟片刻,命道:“这边墙自唐朝以来,凉州吐蕃也不甚重视,少有修葺。王离带两个百人队留在此处等待大军,我带其他人且度到谷水东畔,沿着这两道边墙走上一圈,先看看虚实再说,实在不行便绕过去,先吓唬吓唬这些戍守边墙的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