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伏仁轨甚至都没有看一眼那将倒的将旗,带领千余骑兵,紧紧随着董遵诲等宋将逃走的方向追去。一路上,看到许多向北方逃走宋军士卒,于伏仁轨大声喝道:“此处往北尽是沙漠,不想死的,解甲弃兵坐在路旁,汉军自会收留你们!”
闻听此言,通远军都头周筠砀当即将手中横刀丢在地上,瘫坐在地,一边哼哼道:“当兵吃粮,到哪里都是一样,只要不被将汉人当牲口使的胡族捉去便好。”他手下亢山也坐下来,擦着额头汗水道:“周大哥说的是,最不是东西的便是那吐蕃杂种,咱们千里迢迢来帮他们打仗,居然关着城门不让我们进去。”周筠冷笑道:“三万大军都丢在城外头,这凉州城还能守到几时?等太原兵打下城头,下场比我们这些先降的还要惨。”亢山点点头,如有所思,又听周筠道:“听说这吴家汉军军饷比咱们禁军还要高,咱们哥几个都是没有家眷的,换了这尊金菩萨来保,也不甚坏。”几个兵油子居然就这般横七竖八地躺在官道旁晒起太阳,捉起虱子来。
此刻承接五代,将士换节镇犹如妇女改嫁一般随意,太原汉军与汴梁禁军又是有极深的渊源的,于伏仁轨打着汉军旗号招降,许多军兵的想法就和这周筠亢山一般,当真有不少虎捷军,通远军士卒坐在路旁,等待汉军收容。
在大队宋军骑兵逃走的方向,一路上都有不少宋军禁军的马匹倒闭在路旁,龙卫军、骁武军的盔甲也丢了一地,马匹大都在和陌刀营、牙军营的交战中受了轻伤,一路奔逃下来,气力衰竭,伤势发作而倒毙路旁。
沿着这些路标,于伏仁轨带着白羽营轻骑一路紧追,不觉已然出了凉州地界,忽然见到前面两个马匹倒毙的禁军骑兵还来不及离开官道,那水囊正好被马身子压住了,这两人一个叫胡孝田,一个叫储开文,两人正合力要掀开倒毙的马匹,忽然见到汉军大队骑兵追来,都仓皇失措的站了起来,大家都是骑兵,明白这种情况下逃是绝对逃不了了,反抗也没有用,只垂手等待于伏仁轨过来问话,都是汉人一脉,彼此应该不会做得太绝。
这一路追逐下来,于伏仁轨早将不必要的铠甲卸下,身边的轻骑也由一千减到五百,每个人都是两匹马,满身大汗,见两个骁武军骑兵乖乖地等待发落,于伏仁轨却没空和他们罗嗦,远远地便大声问道:“董遵诲哪里去了?”前面明明是敌军,他这话问得奇怪。可是那骁武军骑兵答得更奇怪,胡孝田大声答道:“往灵州方向去了。”储开文还用手指着灵州官道方向。
于伏仁轨“哼”了一声,在两人身边都没再停留,马匹如同一阵风似地掠过胡孝田和储开文身边,大约在十几步外声音才远远飘过来,“若是欺瞒与我,回来定斩不饶!”
储开文缩缩脑袋,对胡孝田道:“老大,你怎么知道董大人往哪里逃?”胡孝田骂道:“若是我等稍有迟疑,只怕现在已是两具死尸了,这世道,多活一刻,便是赚了!”储开文愁道:“那将官若是发觉上当,回来寻我二人算账不知如何是好?”胡孝田笑道:“这个急什么,我二人这等灰头土脸,丢盔卸甲的模样,匆匆纵马而过,谁认得出,走吧!”储开文急道:“就这么一囊水,两袋粮,只怕饿死在沙漠上也到不了灵州啊!”胡孝田骂道:“谁说往灵州去,自然去凉州城下找那汉军要饭吃,适才答话之后那将官没有当场杀了我等,看来这股子汉军也不是滥杀之辈,与吾两个有没有杀父夺妻的大仇!”储开文转忧为喜,笑道:“还是大哥想的深远。”二人便一瘸一拐,朝着来路凉州方向走去。
所谓错有错着,姚继勋拥着董遵诲倒真的是径直朝着灵州方向逃去。董遵诲此刻倒也恢复了神智,仍旧是一言不发,一路上倒毙马匹和四散跑掉的骑兵不在少数,到了一处沙漠绿洲处歇息时,只剩下三百多骑,其中一百余骑都是林中的部属。旁人恭恭敬敬地将一囊水递了上来,董遵诲脸色灰败,接到手中却不入口,旁边有人劝解道:“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人一生功业,岂是一场挫折可以抹杀的。”董遵诲心中微动,叹道:“你有所不知,如今枢密院里都是些不知兵的把持,他们怎能体谅前线的危困。”说完将手中水囊喝了一口,忽觉入口竟然是甜的,居然是悉心调和的蜜水,董遵诲心中惊讶,姚继勋这浑人怎地如此识趣了,他抬头一看,却是骁武军校尉林中恭敬侍立在旁。
这林中乃是汴梁人,世代将门子弟,比姚继勋着西北汉子要会侍奉上官得多啊,听说此人在京中十分刻板,长着一身本事,并不做逢迎之事,看来几年的挫折,到叫这员勇将知情晓事了许多。“他是见我兵败落难,有意讨好于我么?”董遵诲心头黯然,想起自己因为高琼所托,多次陷害与他,不觉有些微微惭愧。他擦擦嘴,将水囊递还给林中,歉然道:“林校尉,你的事情吾早已知之,只要老董不倒台,你在我军中,那高琼便不能拿你怎样!”
林中面上微觉尴尬,他确实是存了借机讨好董遵诲的心思,董遵诲乃是做过殿前司副点检的人,他要铁心保了林中,高琼也也不能插手到西北军中来,只是,难道这辈子就在西北打浑了吗?想起汴梁风物,林中的眼神便有些飘忽。这一路逃奔,只顾马快,丢盔卸甲不提,连造反的锅子也没曾携带一口,众禁军正取出干粮和水吞咽,忽然西边烟尘滚滚。“不好,汉军追来!”已成惊弓之鸟的军兵们不顾饥肠辘辘,晓武都虞侯姚继勋更将手中捧着的炒面糊糊胡乱拿块破布一裹塞进怀里,奔到董遵诲面前道:“大人,我们还得快走!”
董遵诲尚且没有进食,见军心沮丧,难以一战,只得站起身来,勉力骑上马匹,他已是年过五十的老将了,气血衰竭,这一路奔逃下来,又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