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张仲曜听蔡煜推让不受,心头大石方放下一半,悄悄走开,招来军士,嘱咐道:“速速去请练锐军萧九将军和教戎军蔡斯将军前来,就说主公这里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见军士备马疾驰而去,方才又走回静室窗外探听情形。
却听吴英雄沉声道:“只须国主愿意,德自有安排,能令众军膺服。登基之前,国主只需先和众将领立下一个誓约,若非众将议论合意通过,皇帝不得任意锁拿在任或卸任的将领治罪,不得侵犯他们的私产,若是要征伐外国,需得众军校尉多数同意方可宣战,若是要新添赋税,需得护民官与众校尉议论同意后方可实行。此外,皇帝高高在上,单单代表国家,享用臣民敬仰,由校尉们推举出护国公,署理军政事务,再由护国公在护民官中任命一位丞相,总理民政,每逢国家大事,国主只需为护国公和丞相奏折添加玉玺便可。如此,将领、校尉以及代表百姓的护民官们心头担心都可消解,同心拥戴国主登基称帝。”吴英雄先把大至的想法说了一遍,然后又仔细地向蔡煜解释其考虑的各项制度来,最后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万民不可一日无主,赵氏窃据大位,并非真龙。前朝虽亡于奸贼之手,西域与关中心怀唐室的士民尚多,若是国主登基,日后这两处便可少去许多征战杀戮,也是做了一大善事。”
蔡煜初时尚且有些心动,但越听吴英雄叙说,脸色越是发白,直到吴英雄说完,他注视着吴英雄颇为期冀的脸孔,冷冷问道:“这护国公与丞相官职,不知吴将军属意哪一个?”吴英雄不虞有它,也不谦虚,道:“吴某不才,长于统军作战,怠于理民,再加上将士拥戴,只需做这护国公职位便好,诸将之中,萧九、蔡斯与张仲曜三人心思缜密,晓畅律法,日后都是当得丞相的。”
他话音刚落,蔡煜却站起身来沉声道:“谢过吴将军好意,唐室自有道统。将军欲做曹孟德,恕重光不能为汉献帝。”这话掷地有声,说完便脸色严峻地看着吴英雄,直叫这在安西万民拥戴,适才还在侃侃而谈地安西节度使脸上净是尴尬神色。吴英雄见蔡煜负手向壁而立,不欲与己再谈论拥立之事,不由面色尴尬,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事须得告知国主,昔日国主北狩,吾恐汴梁赵炅欲不利于周后,便寻友人在途中将她救下。”刚刚说到这里,蔡煜后背已然忍不住抖动起来,双拳紧握,喝道:“住口!”他转过身来,全然失却了平日里温文儒雅的模样,面上青筋暴起,怒视着吴英雄,直看得吴英雄不知所措,方才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她二人跟随了你,未尝不是好去处。”颓然坐到在地,垂头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递给吴英雄,然后闭上双目,面色沉痛,低声喃喃道:“真乃冤孽。娥皇,娥皇,可还恨吾负情么?”
吴英雄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张开纸条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只见白纸黑字写道:“所谓伉俪情深,共同床枕于寝间,死同棺椁于坟下。孰料社稷变乱,以致劳燕分飞。今日破镜难圆,想是三生缘尽。愿周薇、黄雯两位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更扫娥眉,另择佳婿。解怨释结,便莫相憎。伏愿两位娘子千秋万岁。于时年月日蔡煜谨立放妻书一道。”
吴英雄拿着这字条,嘴张大得说不出话来,他想把这休书还给蔡煜,但里面明明白白还写着黄雯的名字,想要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正在这时,张仲曜在外面大声敲门道:“主公,萧九蔡斯两位将军求见,有重要军情禀报。”外间敲门甚急,吴英雄无奈,只得高声道:“知道了。”躬身道:“国主,臣与国后实无苟且之事,愿陛下察之!”蔡煜却背对着他,一语不发。
吴英雄阴沉着脸推门而出,见萧九、蔡斯、张仲曜三将已立在外面,沉声问道:“何事?”萧九躬身秉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还请主公移步回节度使府再说。”吴英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蔡斯张仲曜二人,点了点头,走出房门翻身上马。
回到节度使府,萧九方才躬身秉道:“主公,伊州将吴在礼欲以前朝安西四镇单立一军,吾早已秉过,刚才吴在礼又派人来催促,说是希望早日得到主公钦赐军号,以免士卒寒心。”蔡斯道:“吴在礼也告知吾,若是主公不早些钦赐军号,只怕有些西面的军屯就要被高昌回鹘给拉过去了。”吴英雄脸色一凛,沉声道:“他敢!”蔡斯道:“高昌回鹘原本被吾两军压制,近日得了西面黑汗国之助,更由大食招募来了一批悍不畏死的凶徒,号称要与于阗国与吾安西军来场圣战,这回鹘人又嚣张起来,吴在礼欲主公早定名分,也是情有可原。”吴英雄点点头,沉声道:“黑汗国终究是吾军西面大敌。那便告知吴在礼,前朝安西余脉可以单立一军,但必须同吾安西各军一样奉行推举制,还有,十夫长以上军官,必须轮流到吾龙牙军来接受教习。”萧九一愣,迟疑道:“主公,如此来,会不会使吴在礼心生忌惮。”
吴英雄刚刚在蔡煜那儿憋了一肚子火气,闻言沉声道:“他若是诚心归顺,便不须提防,否则,便如蜀营那般处置,对这些安西余脉又有什么好处?”萧九与锦城营的关系颇深,听吴英雄语中隐隐有斥责之意,便住口不言,吴英雄亦觉失言,颇为懊悔,拍拍他的肩头以示歉意,沉声道:“萧将军无怪吾乱发脾气,劳烦告知吴在礼将军,这些西域汉兵余脉合成一军,军号便号称胡杨,胡杨能活三千年,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胡杨军之名,正堪这些前朝汉军苦撑西域的功勋。”
萧九与蔡斯都连连称好,三将从指挥使府告辞出来,并不各自回营,却一同到了萧九日常署理公事的州衙之内,面色严峻地坐定之后,张仲曜方才叹道:“吾本知主公英雄盖世,气量恢弘,器宇博大,未料想主公竟然直追三代先贤,居然有让国之节,真乃圣人。”蔡斯则道:“即便江南宗庙不保,主公尤以臣下之礼事之,其忠义节操,比之赵氏,何似天壤之别。昔日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恭谨事商,其贤亦不过如此。吾等侍奉主公如此贤明的人物,真乃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