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雪没想到曾经能言善辩的父亲竟然变得沉默寡言了。
“是没适应环境吧?”秦霜雪敷衍道。
她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虽然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道别,但看到父亲在这里的生活,她觉得已经不需要再对他进行所谓的道别了现在,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该把母亲保释出来的。
那样的话,母亲起码还活着。
甚至,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出于怀念的心情而回到这里,不过,她却无法这般无情。
而父亲如何活着,以及应该如何活着,那是他自己的事。
“情况和你想的不一样,他这是第二次进戒毒所了。”老牛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
秦霜雪楞了一下。
也就是说,父亲在几年前就进过这里了?那时候自己才大二或者大三甚至才刚上大学。
这不是因为她和他们吵架的原因,相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父亲是怎么走上这条道路的。
“他头一次进这里也是这样?”
“对,不过那一次只是吸,量不大,所以半年就出去了,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成这样了,抱歉。”
“那些人呢?给他提供毒品的人?”
“无可奉告,只能说正在调查。你的父亲只是其中的一个代理,但你也知道的,这种事情,责无旁贷。啊哈哈,这个成语好像没用对,但你知道意思就行了。”
老牛开起了玩笑。
不过这个笑话完全没有笑点。秦霜雪看着下面的父亲,表情复杂。
也许,这件事情并不全是父亲的责任。就在刚才,她无意间意识到了这一点。
至少,那些将父亲拉入歧途的,也要负相同的责任,或者付出相同的代价。
这还不够,她希望他们能付出足够沉重,甚至是惨痛的代价。
“如果这案子破了,能麻烦通知我一声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到时候我会再回来的。”
说罢,秦霜雪递给老牛一张名片。
老牛接过名片粗略地看了一遍,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上一次来,也是这样么?”
“对。医生说这不是心理问题,刑警来问过话,也比较配合,但和周围的人却始终不愿意说话。”
听老牛的声音,秦霜雪就感觉他们似乎不会和父亲相处。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按照老牛的说法,应该是反过来,父亲不会和他们相处才对。
但不关怎样,这也是他自找的。
当然,她也没有见过父亲这幅模样很陌生,像无家可归的孩子。
秦霜雪产生了一丝警觉她不该同情父亲的同样,他也不值得她去同情。
相比起父亲,她现在对将父亲拉下水的那一批人更感兴趣,或者说,她找到了让自己继续努力的一个目标。
这无关父亲的事,她只是想为母亲报仇。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调查、取证、计划、行动,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并且,还伴随着相当的危险,凭借她目前的实力,想要取得什么有意义的成果是一件艰难的事。
况且警方已经在调查此案,相对于她而言,他们要专业得多。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些人迟早会被法律制裁的,可是,那又是多久之后的事呢,唯独此事,秦霜雪想要快点得到结果。她在寻找一个更加快速的方法而在此之前,她需要做的,是暂时按耐住自己不安的心情。
她在心中盘算着这些,表情上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所以老牛也没有发现。
“上一次给他提供毒品的人已经抓到了,和这一次不是同一批,所以”
老牛欲言又止,秦霜雪理解他的意思。
她知道父亲的为人,一旦他盯上某件事,就会以近乎不择手段的姿态去达成他一定是上瘾了,或者怀念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即使离开了强戒所,也依然怀念。
然后他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秦霜雪感觉父亲的命运如同飓风过境,将他周围之人的命运都搅成了一团乱麻。
“不过嘛,这里有个性的学员一点都不少,也不差他这一个,也许他是觉得周围的人配不上自己吧?毕竟一个工程师,再怎么也是要点面子的。反正,他不妨碍我们开展工作,我们也不会一直去干涉。虽然这里是强戒所,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基本尊重还是在的。”
说罢,老牛嘿嘿笑了起来。
秦霜雪也礼貌地回了一个笑容,然后继续看着她的父亲只是不知为何,她感觉下面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父亲。
已经不是简单的陌生这么简单了,不仅是容貌,连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感觉就像是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却觉得自己亲眼所见的都是幻觉,是一场梦。
很奇怪记忆中的那个父亲,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那么自己看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她感到一阵头痛,是因为太久没有见过的原因么?如果说自己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关于母亲的一切,那么到了父亲这里,为何大脑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她想起了人脑会本能地忘记那些对自身产生过伤害的事情,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但虽说是这样,她却不记得父亲有伤害过自己的事情,除了他将母亲带入歧途这件事之外。
但这件事她还记得。
她皱着眉头的样子被老牛看在眼里。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老牛打断了秦霜雪,才让她回过神来。
“呃,不,没事。”秦霜雪尴尬地笑了笑,才道:“那个父亲上一次出去之后,生活上有什么变化吗?”
她已经感觉到一点什么,只是想要再确认一下。
“抱歉,生活上的事情并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不过,按照我们的推测,他应该是能融入社会的,怎么说呢,他的去向并没有泄露,他的同事、朋友都不知道他的去向。除了一个人”
老牛犹豫了一下,但在秦霜雪坚定目光的驱使下,他只能继续道:
“就是你的母亲。”
那一瞬间,秦霜雪终于弄明白了,母亲为何会做出跳楼自杀的决定,即使这些事情她没有亲眼见到,也没有人能够证明,但只有这样发展,父母的举动在她眼中才是合理的
父亲因为某些秦霜雪还不知道的原因染上了毒品,在时态变得严重之前,他就因为某些原因进了戒毒所也许是母亲报的警,也许是警方掌握了一些线索。
这件事只有母亲知道。并且,她也知道这意味什么。
所以,秦霜雪认为是母亲报的警,但若真是如此,为何母亲在保释之后会出现那样的反应?
问题一定是出在父亲第一次离开强戒所之后。
也许,那时候的母亲就像是那天夜里她对母亲那样歇斯底里,拼尽所有只是为了将心爱的人从黑色的漩涡中拉出来。
秦霜雪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也许那时候,母亲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放弃的念头。
只是,父亲并不会因为她的反应而自杀,而是变本加厉。甚至,母亲也被拉入其中。
就是在那时候,父亲利用了母亲对自己的爱,等到她察觉这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或者说,某种程度上这是她自己的心甘情愿。
原来这种感情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变质了也就是说,父亲头一次被抓获,也不可能是母亲报的警了。
想到这,秦霜雪才感觉到,自己对母亲根本就不够了解。
准确来说,是对父母都不够了解。
的确,她心目中的母亲是一个美好甚至完美的存在,直到在为她祭奠的时候,她也仍旧这么认为,但现在
爱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了一个人。
在不了解真相之前,秦霜雪也认为,这种感情是一种单纯的事物现在,它不过是一把会不断腐朽持有者的双刃剑。
她害怕自己和于东海的感情也变成这样。
同时,她更害怕一旦事情真的发展到这种状态,自己究竟会如何处理,是像母亲一样逃避呢,还是勇敢地面对举步维艰的现实。
无论怎么说,她还是希望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只是难说,就像她也没想到父亲会吸毒一样。
就算是再稳定的物质,也有出现变数的一天,何况是人了。
她想,也许于东海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做出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在她觉得一切都稳定了之后
于此,她更加无法确定自己和于东海的感情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饭后,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学员们都在操场上活动,有的打篮球,有的踢足球,这里也和秦霜雪印象中的学校颇为相似,不过在其中活动的人却都穿着统一的制服,留着统一的短发。
太阳还未落山,天空尚且明亮,秦霜雪和老牛坐在一个坡上的长椅上,看着下面足球场中三三两两的人群。
操场边上是几米高的绿色铁网和灰色的高墙,它们互相连接,让这里变得密不透风,却又不至于让人窒息铁网的另一头是一个同样的操场,那里的人也穿着统一的制服,但头发长短却不尽相同据老牛说,那边是女性强戒所。
想来也对,男女分开能降低不必要的风险,也更利于管理。
虽说是强戒所,但这里的学员也颇具活力,看着他们在场上挥洒着汗水,露出的笑容,与对手博弈时露出的认真表情秦霜雪想,如果不是他们的特殊身份,和周围的特殊环境,以及这里的管理者们的不懈努力,那样真切的表情又真的能有机会看到么?
也许这是国家在给他们第二次机会,但如果没了这些强制措施,他们真的能把握住这样的机会么?
或许是因为这些人彼此都有不少的问题,所以在互相面对的时候才会变得坦诚,但外面的世界并不是这样的,真正能回归社会的人又有几成?而又有多少人,会走上母亲那样的道路呢?
她说不清楚,何况,母亲根本就没吸毒,她是因为包庇逃避也好,赎罪也罢,她都做出了她的选择。
只是,怎么说呢?就像罪孽最轻的人,反而遭受了最重的惩罚一样。
但不管如何,学员们的未来都是不确定的,她知道,自己只是不甘心母亲会是这样的结果而已。
她也并不希望自己看到的这些人会变她想的那样。相比起来,这些学员虽然犯下了各种错误,但似乎又是无辜相对意义上而言,就如老牛说的,他们很多只是吸,这一类人是最容易管理,也是出去之后相对最容易融入社会的。
只是,母亲就不是了么?
她不知道,因为这种问题是说不清楚的。
微风拂过,带着冬末的寒意,吹散了她的疑虑。
如果自己不为母亲花这些心思,也没有其他人会花这些心思时间一长,甚至自己也会忘记她,这个世上将不会有人再记得她的存在,对于母亲而言,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秦霜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正是因为如此,在一个人死去的时候,葬礼才有了意义,只是对于母亲,这一切来得快了许多,她曾有那么多的亲人同事,但参加葬礼的,除了她的女儿,就只剩下一个陌生男人。
秦霜雪都来不及跟母亲好好介绍他,那个让自己感受到生活的温暖,对自己温柔而体贴的男人。
望着夕阳下由深紫色渐变到橘黄色的天空,星辰若隐若现,她希望母亲的在天之灵能保佑自己。
不过,虽然心中对于东海有许多牵挂,但秦霜雪却再一次把他扔在了家里,毕竟这些家庭琐事,她还是不希望把于东海也牵连进来,倒不是她害怕在于东海面前丢脸,只是怎么说呢,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哪怕于东海并不在意此事,她也感觉于东海对自己的看fhui发生微妙的改变。毕竟这也算是家庭环境的一部分。
再怎么说,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吧?